而李宥跟所有的皇子皇女一样,对自己的乳母,比对生母要亲近得多。
郭贵妃面对她,心情怎么能不复杂?
伍氏很知礼,在她面前也一向柔顺,但郭贵妃还是不喜欢她、不想见她。
好在皇帝登基时,李宥早已出阁读书,因此并未跟着搬入宫中,而是册封为遂王,在宫外赐第居住。
不过因为遂王尚未长成,还在读书,所以伍氏每个月都会进宫向郭贵妃请安,同时带来遂王的课业,好让郭贵妃知晓孩子的学习进度。
因为要考虑各种突发情况,她进宫的日子并不固定,但通常是上旬一次,中旬一次。
是该到日子了。
郭贵妃很快收起面上的复杂之色,抬手抚额道,“瞧我,忙得晕头转向,险些忘了,快请进来。”
不一时伍氏就跟在云缕身后进殿,行礼拜见。而后双手奉上一叠厚厚的纸张,都是这断时间遂王的功课。
郭贵妃让人赐了座,一边翻看,一边听伍氏讲遂王的日常。
功课仍然平平,日常也是平平,不过郭贵妃很满意。
李宥只是皇三子,生母却是她这个原本的嫡妻、如今的贵妃,又不得皇帝喜爱,平庸一些不是坏事。
伍氏办事一向妥贴,等她将功课看完,日常也就讲完了。但伍氏却没有如往常那样起身告辞,反而两只手绞在一起,神色有些欲言又止。
郭贵妃抬眼看见,就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伍氏立刻松了一口气,“坊间传言,说是京兆府昨日公开审案,其中一个案子,是京兆杜氏子弟之妻,夜里上吊被天兵救下,那杜宝却一口咬定两人有奸情,将人送官。结果公堂之上,那位娘子当堂状告杜氏子弟意欲以妾为妻,闹得满城风雨。”
郭贵妃开始还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听到最后一句,眉头不由皱起,“三郎也听到了?”
伍氏低下头去,“是。”
“糊涂!”郭贵妃的语气变得严厉,“眼下这种时候,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他是天潢贵胄,只要守好为人子、为人臣的本分就是,何需去掺和这些牵扯不清的事?他不懂这个道理,你难道也不懂吗?”
伍氏忙道,“三郎也是心疼娘子。”
郭贵妃胸口的怒气一滞,慢慢冷静了下来,片刻后才道,“还不是时候——这话你听了就是,莫告诉三郎。”
伍氏便问,“那奴婢回些什么?”
“就说,天兵的力没那么好借。”
自从天兵出现之后,郭氏可谓人心浮动,天天都有人找理由入宫觐见,现在连三郎都是如此。怎么就不想想,天兵与郭氏的关系人尽皆知,现下还不知有多少人正盯着他们呢。
“是。”
郭贵妃犹豫片刻,感觉还是要给一句准话,便道,“陛下昨日微服出宫了。”
伍氏猛地睁大眼睛,震惊地看向她,对上郭贵妃平淡的眼神,又连忙垂下眼。若只是出宫游乐,不必微服,且郭贵妃又在此时提起,难不成,陛下今日去了……京兆府?
用某个案子影射皇帝,和当着皇帝的面审出这么一个案子,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天兵这是在跟陛下打擂台!
伍氏一颗心咚咚直跳,终于明白郭贵妃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态度了。
两块石头相碰,无论双方有没有损伤,处在二者之间的鸡蛋必定会被敲碎。
她郑重应下,又坐了片刻,等心绪平复了,方才起身告辞。
等人离开了,郭贵妃仰头靠在胡床上,盯着屋顶上的藻井发起了呆。云缕送了人离开,回来见她这般,脚步就在门口顿住。郭贵妃回神,不由轻轻一叹,“皇后之位……真是什么好东西吗?”
其实李纯还有一个不立皇后而能得到所有人理解的理由,但是包括郭贵妃在内,没有人会将它说出口。
先后有了武则天、韦皇后,大唐皇室大概已经见不得“皇后”这两个字了。
唐玄宗的正妻王氏因为以符术求子被废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立后,即便杨贵妃所有待遇都等同皇后,也没有坐上那个位置。后来肃宗将在安史之乱中立过大功的张良娣册封为皇后,结果也因为谋嫡被废身死。
其后代、德、顺三朝,或许是因为发妻早逝,都并未册立皇后。到了她的丈夫,干脆用一个最无稽的理由,将之定为了成例。
但郭贵妃也只是恨、只是怨,却从没想过去改。
坐上了那个位置,就是众矢之的。
普通的皇后尚且如此,何况是郭子仪的孙女?
当然,理性是一回事,人心又是另一回事。郭贵妃想了一回,突然坐起身,对云缕吩咐道,“昨日京兆府公开审案的事,你找人打听一下,越细致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