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沉着脸,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不满意,但却没人提出来,反而都顺着裴垍的话说。
现在成德的事务都是王承宗在处理,一旦朝廷表露出另外册封他人的意思,他必然会反,到时候就要调兵平反。
但大唐朝廷最尴尬的就在这里,手头根本没有能用的军队,只能发诏书给附近的藩镇,让他们领兵来平叛。结果就是下面的藩镇互相打来打去,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朝廷都拿不到什么好处,反而要支出一大笔军费。
朝廷可没有余钱,军费从哪里来?当然是继续搜刮、加税。
这几年年景都不好,日子本来就艰难,从治理天下的角度考虑,文官们都不想打这一仗。
李纯当然也看出来了。
这种时候,他就特别想念李吉甫。
虽然李吉甫做宰相时,也经常跟他意见相左,甚至直接给他泼冷水,但是李吉甫不仅会察言观色,也会说话,就算是反对的意见,也能说得李纯心服口服,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直接在他开口之前就将他的话头堵死,不给他表态的机会。
算算时间,李吉甫也该从淮南回来了。
想到这里,李纯也懒得跟眼前这些人掰扯,干脆丢开手中的奏折道,“此事再议。”
……
于阗城。
虽然每次开复活点的时候,雁来都会有一点羞耻感,但像这回这么严重,却还是头一次。
无他,只因以于阗王尉迟健为首的所有于阗国大臣和权贵,全都在一旁围观,并且在清光出现的时候十分虔诚地跪了一地,口称“天女菩萨”,还有人磕起了头。
就……如果说之前只是雁来个人的表演,那现在有了其他人的配合,就成了一场大戏。
关键是所有人都在沉浸式表演,除了她。
虽然雁来在于阗开复活点,确实是存了人前显圣的意思——毕竟这一战,还是先有于阗内部起义,才给了安西军开战的理由,对这些本地势力,当然就没法像是其他城市那样,直接毫不留情地扫灭,必须得缓和着来,在这种情况下,雁来适当地显露出神圣性,也可以降低他们的抗拒心理。
但效果是不是好得有点离谱了啊!
那种宗教狂热的氛围,震撼之余还有点恐怖……但重点是,她这抄的是道家的科仪啊!你们这些佛教徒一脸虔诚的在那边磕头算怎么个事?
好在这时候,仪式也结束了,雁来光速撤退,总算从那种脚趾扣地的处境里脱身出来。
然后马不停蹄地招呼于阗国的权贵们去开会。
既然效果那么好,当然不能浪费,趁现在他们脑子都不太清醒的样子,赶紧把事情定下来。
开会倒是不需要雁来费心,她只需要坐在首位充当吉祥物就行了,自然会有玩家去向其他人宣讲安西军的各种新政策。
总体来说,这些权贵不仅会损失一大笔利益,还会失去很多之前享有的特权——前者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后者就有些超出他们的接受范围了。毕竟损失的利益可以设法填补回来,特权却是他们的存身之基。
千百年来,不管占领西域的是哪个势力,对他们这些西域诸国,采取的都是自治政策。像于阗这种拎得清,始终听老大指挥的小国,更是能得到最多的优待。
但现在,安西军要插手当地事务的管理不说,甚至还要剥夺他们身为贵族的种种特权。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听完所有的政策,所有人还是既惶恐又愤怒,纷纷从宗教的狂热之中清醒过来,转头去看尉迟健。
如果说其他人只是割肉割得比较多,那身为于阗王的尉迟健,就是连骨头都被抽走。一旦答应下来,他这个于阗王也就名存实亡,跟普通的闲散贵族没什么区别了。
而按照安西军的说法,这其实已经是优待之后的结果。
这个瞬间,尉迟健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当时还会如此积极主动地向着安西军靠拢,甚至不惜发起叛乱、反抗吐蕃吗?
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而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虽然安西军好声好气,表现得十分尊重他们,但也明明白白地说了,他们若是不愿意接受,就只能带着愿意追随他们的人马离开这里,去自谋出路。
最后,尉迟健还是拿起笔,在属于自己的那份文件上签上名字,又盖上了于阗王的印章。
或许,这就是他以于阗王的身份发布的最后一份文件了。
尉迟健表情沉重地收起那枚象征着国王权柄的印章,心里的情绪复杂得连他自己都难以分辨。
然而就在这时,玩家取出了一份新的文件递给雁来,而雁来则站起身,将它递到了尉迟健手中。
尉迟健一愣,低头看去,却见这是一封聘书,他身上安西四镇节度副使和于阗镇将的官职都保留了下来,只是去掉了毗沙府都督,又加上了一个于阗观察使。
他抬头看去,就见雁来微笑道,“我年纪轻,还要仰仗大王扶持,承担起管理于阗的责任来。”
尉迟健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露出了一个笑脸,“承蒙雁帅看重,敢不竭诚用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