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老面馆就在老南街,从平海中院骑车过去大概七八分钟。
迫于大太阳的淫威,我骑得飞快,于是树影便在白昼中纷纷闪避,破碎得如同老巷子里已在悄悄褪去的墙皮。
远远地,母亲坐在面馆门口的皂荚树下,见我过来便微笑着招了招手。
她白帽黑裙,头顶的浅黄色丝带在正午的风中轻轻舞动。
一同舞动的还有葱郁间密密麻麻的青涩皂荚——平海皂荚树并不多,而这棵又格外粗壮,直冲云霄不说,几乎占据了多半条巷子,可以说每看到一次我都要忍不住惊讶一次。
就锁车的当口,不经意地抬眼一瞥,我猛然发现枣红木桌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白衬衫西装裤褐色凉皮鞋,大背头一丝不苟油光可鉴。
他在冲我笑,甚至学母亲那样向我招了招手——正是梁致远。
此人比皂荚树更令我惊讶。
事实上我有点发懵,这货不干柴烈火地跟老贺撮合着,跑平海干啥来了?
“还认得我吧?”
他站起来,笑呵呵的,嗓音磁性依旧。
这不废话嘛,所以我说:“那当然,梁总。”
原本我想加个“好”,又觉得这么说太过场面宏大,只好生生吞了下去。
“坐坐坐,”母亲撇撇嘴,拍了拍藤椅,“吃啥呢,快点菜。”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两颊浮着抹嫣红,眼眸在闪烁间雾蒙蒙一片。
我不由抹了抹汗。
这老面馆也没啥可吃的,除了鸭肉面就是荠菜面,所谓的传统平海特色。
鄙人有幸吃过几次,老实说,也就那样吧,未必比母亲做的好。
然而人民群众很买账,此时此刻店里店外坐了个满满当当,真有种家里摆酒席的势头。
母亲说只要面馆开门就是这么个情况。
这句话搞得梁致远很兴奋,他点了碗荠菜面,搓着手,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听你妈说你在法院实习?”
他问我。
是的,诚如你所说,只是难得母亲喊我出来吃顿饭,竟要和你搭伙。
母亲是十点多出庭前给我打的电话,除了表明地点再没透露任何信息。
对我的惊讶她无动于衷,只是抽了两张纸巾让我擦擦汗。
于是我就擦了擦汗,我指着刚上来的“祖传秘制片羊肉”对梁致远说:“这个不错,快尝尝。”
我是实话实说,虽然这个什么“祖传秘制”多半是骗鬼。
饭间除了介绍这家面馆,母亲也没多说几句话,倒是梁致远,对我的实习情况、考研意愿、就业前景关心得过了头,简直有点饿虎扑食的味道。
我呢,总忍不住偷瞟母亲两眼,她看过来时,我又迅速地移开目光:梁致远头顶悬着一只巨大的灯笼,而在这棵树的其他地方悬着更多的小灯笼——在某些人眼里此皂荚树成了精,以至于逢年过节都会被人祭拜。
梁总对此很感兴趣,他甚至起身绕着树转了一圈。
“鬼神嘛,也可以拜拜。”他扶了扶黑框眼镜说。
后来梁致远突然谈起评剧学校,他表示在省师大有几个故交,艺术教师啥的兴许能想想办法。
说这话时他先是面向母亲,后又转向了我。
我抿了口啤酒,犹豫着是否该笑一笑。
日头在茂密的枝叶间窥探着,那片葱郁便泼下来,沾到地上、桌子上、人们的脸上,明媚而婆娑。
“那就先谢谢你了。”
母亲笑了笑。
我以为她会再说点什么,然而就这么一句,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