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拉灯,在黑暗里给人掖了掖被角,嘴角绷成了一条僵硬的线。
安置好沈百川回到书房,根据追踪的讯息显示,那几个实验体在劫持了孟思兰之后就很快消失在中心城的监控探头里。一群凭空出现的人能在中心城如此来去自如,要说其中没有席家的手笔绝无可能。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唯独此次劫持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警署又一次仔细排查了孟思兰的所有社会关系以及近期的研究文件,甚至将他的房子都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云泆说了个指令让小机器人去陪着沈百川睡觉,自己则走上了三楼。他推开花房的门,那盆新带来的幼苗脆嫩,恍惚之中云泆几乎可以想见它未来花朵的模样。
他在心里默默描摹着那片花瓣的形状,曾数次出现的纹身在记忆中旋转,二者陡然交迭,最后倏忽嵌合。
云泆默然,血管簇拥的心脏在某一瞬蓦然抽痛。
他不愿如此疑心,但丝丝缕缕的细节无可忽略,他也不会怀疑自己的直觉:
所以老师,你在这场混乱里,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
——
沈百川知道自己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但也没想到能好到这种地步。
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面前一张张接连的人脸,他半眯着眼看去,陆伯伯,李叔叔云,云上将!
“啊!”沈百川一下醒了神,随后又发出一声惊呼:“啊?”
他前一秒不还在中心城吗,他怎么一睁眼就已经回到北境了?
一旁的陆兆兴见状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说:“你睡得跟只猪一样,还是云泆把你抱进来的。”
虽然是小孩子但到底经不起逗,沈百川脸上挂不住,耳朵脸颊脖子都红成了一片。他左看右看连忙找了条缝钻了出去,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可以打趣的小孩走了,屋内的人寒暄了两句后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陆兆兴摸了摸下巴,胡茬扎手。现在关于造神计划那些事在军部眼里几乎是透明的,大家都知道了当年那个毒瘤并未被消除,反而越发壮大,这事不论是谁想到都觉得如鲠在喉。
但目前收到的也不全然是坏消息,军队内部各个战区联系紧密,南境那头状况得到改善北境的军官也知晓。沈元义带去的支援还留守未走,听着那边士兵的病情在一点点改善,陆兆兴的心就往下放了不少。
而云泆回来就像是给北境吃了颗定心丸,短暂的会议后众人就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制式军装的左胸前有一个小口袋,平整熨帖,云泆以前总往里面放钢笔,方便随时给文件签字,但现在取而代之的东西成了一枚蛇鳞。
硬挺的蛇鳞被放在口袋里,在心脏上方撑开了一块空地。
云泆和闻牧远二人虽分隔两地,但消息和通讯都没有落下,反而变得越发频繁。
陆兆兴曾不小心在休息时间撞到过两次,刚开始还调侃上两句,后来习以为常也就见怪不怪了。
他只是感慨,没想到连云泆这样的人涉及到感情都会变得黏糊,把那个alpha当宝贝似的放在心上。陆兆兴起先还以为他就算结婚也只是公事公办,不过这是很久远的事了,他的那些固有印象早被当时的一张屏保给打破了,碎得稀里哗啦。
闻牧远以前像个半闷不闷的葫芦,心里的话并不是全然不说,但总是欲言又止。现在那些顾忌被扫除,他的胆子倒是越发变大。
alpha表达思念是不留余力的,偶尔蹦出一点简单的想念就让云泆心弦乱颤。听筒贴住耳畔时那些遥远的温度几乎就要传递过来,云泆手一抖,闻牧远的呼吸声就擦过了他的耳尖。
当时中心城那晚云泆心绪不佳,闻牧远心如明镜,听出了端倪但没有明说。等到云泆回了北境他才知晓与孟思兰有关的那些事,震惊在所难免,但现在孟思兰连带着那四个实验体都毫无消息,因此那些怀疑又没了下文。
近来的中心城不同平和的两境,反而变得风起云涌。云瑞玉到底做了多年的掌权人,手段狠辣,一出手就让席邈栽了跟头吃了瘪。从前几个大家族泾渭分明,彼此之间的生意虽有重合的地方,但说到底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好让别人太为难,因而总会松松手。
但云瑞玉这次却下了死手,让席邈正负责的好几个大项目泡了汤不说,甚至影响到了一部分资金链。
趁此机会瞿千岱借着这把东风让人对干因集团展开了调查,事后果然从那些生产链和合同里找出了不少东西。他把风声放给媒体先让席家手下的人乱了阵脚,又在一月一度的中心塔大会上又搬出当初有关药品走私的案件。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虽还不足以一击致命,但也能让席家大出血。
被主战派前后夹击,纵使席明函还留有后手仍不免恼火,他在书房里摔了文件,扔下的纸页激起一阵凉风。一旁的席任面色淡淡,看不出情绪,席明函喘着气,锐利的目光扫过,问他是怎么想的。
席任不与席明函对视,只是低声说:“我听您的安排。”
席明函闻言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他冷冷道:“L先生要的东西我已经交出去了,想来瞿千岱也蹦跶不了多久。”
话音落下,席任的身体僵直了一瞬。他知道L先生是造神计划的发起人,也知道他手下掌握着多么庞大的实验体数目,这关系着两国高层的谋划,也关系着席家的未来。
父亲似乎离自己所追逐的东西越来越近,但他却愈发不明白这些作为的意义。席任是个聪明人,有时候想明白一件事太痛苦,代价太大,所以出于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他选择不去多想。但现在末尾的期限越发逼近,他已经无法逃离,血脉里的基因注定了他要和这条船一道沉浮,因此他的想法并不重要,只要按照指令去做就好。
席任走出书房带上门,此时一只黑皮鞋拦住了他的去路,席任一抬头才发现那是席邈。他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手中的烟都将要燃尽。
外头的alpha神色恹恹,瞧见自己的兄长于是丢开了手里的烟,他毫不在意这里是自己家,皮鞋踏上去狠狠碾了两下。
“哥。”席邈挑眉,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在和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