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当道。平民若是哪天被宦官的车马碾过,也不是稀罕事啊。雒阳不愧为东汉的帝都,地面上整齐地铺着青石板,车马行驶起来,远比土路方便。她盯着路边的胡饼摊,不知怎地,又想起富春那条并不宽敞的街道,人虽不多,却也算热闹。雒阳的胡饼与富春有什么不同呢?……也不知她在江东结识的朋友现在怎么样了。眼见着她又要走神,阿谨赶忙把话说完:“我们快到了,小主人要先下来吗?”这是阿楚自己的要求,让他们进城之后提醒自己下车——至于做什么,就不必再过问了。阿楚低头看了眼身上,自觉衣着齐整,算得上体面,于是点了点头,手脚灵活地从马车上跳下来。依照叔父所说,雒阳伏府接应的人应当就在前面不远了。她转头指挥马车后跟着的一队部曲:“阿妙阿谨带我行李先行,剩下的人依原样就好。”“阿谨明白。”阿楚点点头,满意地拎起裙边。阿妙看她提起衣摆,便知道她想做什么了。可她还是没有忍住,看了眼人来人往的街道,蹙眉问:“阿妙明白,可小主人自己呢?”阿楚笑吟吟地望着他们两个:“我思家心切,先走一步。你们谁都不用跟着。”阿妙还想再说什么,只是阿楚不等她开口,就已经一溜烟蹿出去了。再一定睛,她已矮身藏进人群里,找也找不着了。只留下阿妙与阿谨面面相觑。好吧,唯一能做主的人不想管他们这些人,她也只好自己做决定了。阿妙推了推阿谨,让他上马继续驾车,自己则去和伏六商量后续事宜。阿楚呢,她早早下车,甩开身边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什么“思家心切”,去找伏府的家仆。她准备去一见见荀家的人。她不知道傅家在雒阳可有府邸,难道还不知道荀家?她落地那年,荀爽特地出来寻了伏完,要送个拖油瓶荀攸给他,这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呢。若是现在直接回家,之后须做各种安排,肯定有一阵忙,更何况她落地便未归家,父母兄长久不见她……父亲与母亲先不谈,但那几个哥哥,未必能与自己和睦相处。不如在此之前,先溜出去探探路,看看荀家对高望议亲一事的态度如何,也好决定之后的对策。比起坐在马车上绞尽脑汁,三天没有一点头绪,还不如亲自去见一见当事人。高望是宦官,风评如何都不用问,又因为傅公明一事,对她家态度好不了,自然是不能去的;阿楚不在雒阳长大,一不知道傅氏是否在雒阳,二不知他与家里关系如何,也不够稳妥;只有荀氏,“八龙”之一的荀爽,在雒阳与父亲伏完颇有交情,就算像现在这样孤身前往,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说起来,也不知道当年抱过她的小荀攸现在怎么样了。阿楚闭了闭眼,试图把无关紧要的人从脑海中甩出去:荀攸怎么样不重要,他可没有八岁时就被莫名其妙的人提亲。无论怎么说,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自己的事情。东汉的雒阳城恢宏气魄,远比后人想得壮观。二十四条大街纵横交错,道路旁每隔一定距离便栽着桐树漆树,阿楚踩着树荫一路小跑,往永和里奔去。阿楚现在八岁,发育得却慢,如今也不过到成年人腰上一点。这个年纪的女孩,其实是不太可以单独上街的。即使在道路上看到这样的姑娘,往往也都是由父母牵着手慢慢走的。像她这样一身贵族打扮,却不顾仪态、在街道上奔跑的,实在是有些引人注目了。因此,毫无意外地,她被人拦下来了。“女郎、请留步!”阿楚耳朵一动,立即刹车。绣鞋底薄,她停得不太利索,偷偷扯了下裙子,看了眼鞋面,没有弄破。这是祖母给她秀的,若非确定今日就回雒阳,她断然不会穿这种行动不便的衣物。阿楚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才发现喊住她的人是个年轻的女性。这女子穿着布袄,梳着双鬟髻,似乎是婢女的打扮。见她停下来,这人才松了口气。她弯下腰,面向阿楚时神色谦恭,果真是哪家的婢女:“拦住女郎,实在对不住。只是我家娘子见您匆忙,派婢子来问一句,您去永和里是去寻什么人吗?”阿楚先是没有回答,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即使浪费点儿时间在这儿,伏府的家丁也未必能找到她。更何况,就是找到了又如何呢?她想去荀府,当然是谁都不可能阻拦的。阿楚于是放心下来。听婢女的话,她家主人应当也是个贵族女子。阿楚略微咀嚼了下婢女的问题,决定不给她答案,歪着头反问:“你家娘子怎么知道我是去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