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我听士兵说,长葛这几天的治理方针都是你出的?”没想到辛敞的脸色更古怪了。他眼珠一转,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身体立得更正了。这些动作都极其细微,倘若秦楚没有一直盯着他,恐怕也察觉不出来。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中间甚至连句过渡也没有,张口便道:“不是你,那是谁?”辛敞:“……是,我。”他几年待在长葛,见惯了浑水摸鱼扶不上墙的县令与县尉,生平遇见的聪明人,除了长姐就是父亲,因此自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来之前准备了一大堆说辞,心里再忐忑,也总觉得自己能把秦楚这名过其实的大将军糊弄过去。没想到她是这么个眼明心亮的人。辛敞张了张嘴,悄悄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恰好对上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几乎是在用眼神说“我看你怎么编”,一堆七扭八拐的藉口顿时有来无回地流了出去。最终,他苦着脸说:“我有一个长姊……”然而他后面那串坦白还没出口,秦楚的视线便已经移开,转而投向他身后的位置,似乎在看什么。紧接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在辛敞捕捉到那点熟悉感之前,那个人已经站在了他身侧。她抬起一张白净的脸,不卑不亢地看着秦楚,对着大将军行了个标准的士人见面礼:“是我,将军。”——正是辛宪英。在辛敞跳脚之前,辛宪英已经不露声色地递给他一个制止的眼神,微微低头,声音平淡:“在下辛容辛宪英,陇西辛氏辛佐治之女,见过大将军。”这不是闺阁女子介绍自己的说法,但在士人中却是极常见的句式,辛敞最初与县令刘凡有交集、被他请入治所充当参谋时,就是这样介绍自己的。他愣了一愣,不知怎地,忽然想起那日在庭院中,辛宪英自嘲的笑容。她当时说:“倘若伏楚是个男人”、“世人看不上她是女子”,那个时候,她是否就预测到了今日的这一幕了呢?然而这两位巾帼并没有给他过多的时间去思考。秦楚眉毛一扬,似乎是有些诧异,将辛容的表字重复了一遍,字与字之间咬得极清晰:“辛宪英?”辛宪英点了点头。“我就说……”她低低地笑了一声,掀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瞥了眼辛敞,“怎么这决策时好时差。”秦楚这话说不上嘲讽,却让辛敞有些抬不起头,他只能借着余光去看辛宪英,发现长姊脸上同样平淡无波,神色淡然得像事不关己。秦楚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扶在剑柄上的右手动了一动,继而摊开在辛宪英面前:“你是聪明人,也知道我找来是什么目的吧。我只问一句——辛容,你愿意吗?”“原为大将军鞍前马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她覆上秦楚的手,在弟弟震惊的注视下,露出近几日来,这世间是否有天生的利益集团辛敞不太清楚,但这不妨碍他感觉到辛宪英与秦楚之间奇妙的联系。实际上,除了采买笔墨外,辛宪英一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然而,就在那句“愿为大将军鞍前马后”说出口之后,她身上就像脱落了某种东西,一夜之间变得极坚极直,就连一贯的温柔和顺,都在不知觉间变成了“清高雅正”。辛敞其实看不太懂,但也隐隐约约能够猜到一点原因。“士为知己者死。”辛宪英坐在书房里,看了他一眼,像是猜到了弟弟的疑惑,忽然很平静地说了一句。只可惜这话后半句是“女为悦己者容”,此言衬着她那张不施脂粉的冷淡面庞,便显得古怪异常了。辛敞仍然是似懂非懂,暗道:“阿姊的‘知己者’是大将军吗?”他这样想着,又扫了眼书房案上叠放的公文——这大概有四五十卷,而辛宪英已经整理到第三十六卷了。他也是真的没想到,辛宪英的隐藏属性居然是工作狂。辛敞摸了摸鼻子,又看了眼垂眸写字的辛宪英,到底没压下好奇,小心翼翼地问:“大将军允许你带这些文件回来,是要整理什么吗?”辛宪英提笔写字的手顿了一顿,抬起了眼皮。“辛容敏慧端正,是治世良才。”秦楚低头看着颍川舆图,纤长的食指在长葛与阳翟两处县城之间徘徊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孤零零的长葛城:“有她辅助,长葛安定下来的用时会更短,或许能早些回阳翟驰援。”徐庶袖着手坐在一边,很给面子地点点头,表达了一下自己对辛容的认可。随后,他又自认为十分客气地说:“可是您让她带公文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