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礼实在猜不到。她之前直接问过秦妙蔡琰,也旁敲侧击地向郭嘉探寻过,得到的都是些含糊不清的搪塞,后来知道问不出结果,渐渐也就不问了。郭嘉的脸色果然极轻地变了一变,随后有点自嘲地笑了一下,倒是没对她发脾气。“好学生,你可真会问。”他眉宇一展,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苦笑,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反问道,“陛下要是有了子嗣,你今天还能站在这里吗?”秦礼压根没意识到郭嘉在转移话题,闻言摸了摸鼻尖,老实道:“我觉得现在和以前没什么不同。”郭嘉弯下腰,利索地弹了秦礼一个脑瓜崩:“你说的‘以前’,到底是入宫以前,还是被秦妙捡回来以前?”秦礼眼疾手快地捂住额头,还是没有防住老师的偷袭:“……”“陛下要是有可以培养的子嗣,秦妙未必会收养你。”郭嘉见她若有所思,直截道,“有关天子的问题,我们作为臣子是回答不了的——不过阿礼,你既然因此而得了好处,为什么还要追究它呢?”秦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思忖片刻,还未再问,便感觉到郭嘉俯身,轻轻牵起了她的手。“行了。”他慢悠悠地说,“孙将军让我照顾你呢。回去吧,今天的功课做了吗?”“做了。还有一题我不明白,准备去找昭姬的。”郭嘉一边走,一边笑起来:“怎么不问我?”岁末隆冬,他的手凉得像宫殿外的雕梁,温度低得吓人,秦礼一个激灵,反手握住了老师的手。她没有答话,只是小声地说:“先生,您手好冷。”“因为先生不太开心。”秦礼抬头看向他:“是因为我的问题吗?”“是。”郭嘉坦然道,“阿礼以后不要再问关于陛下成家的事情了。”“为什么?”郭嘉没有回答,牵着她慢慢往回走。又过了许久,宫殿上空轻飘飘地落下一点点雪花时,他才望着前方,平静道:“因为我和孙将军,都曾有过一段念想。”冬季的清风恰好从北方卷来,吹过半空细碎的银絮。一片雪花恰好落在秦礼掌心,转瞬化成一点微凉的水。她一抬头,看见郭嘉常挽发髻的旧木簪,也已落了雪。番外二秦礼三岁之前都是孤女,住在雒阳外城的孤儿院里,直到被天子内官秦妙领回家。她无父无母,人生短暂的六年里从没接触过“亲情”两个字,最亲近的人出来孤儿院领事,就是这个带她离开的内官秦妙。“有名字啊……也好。那就随国姓,叫秦礼吧。”她轻轻摸着秦礼的头,又说:“再过几年,我就带你去德阳殿,见一次陛下。”秦礼看着她,眨了眨眼。“德阳殿”三个字,对于未长成的孩童来说,实在是意义非凡。它意味着“改变”,意味着“机遇”,即使是外城区最贫寒的乞儿都听说过它的名字。据说天子脚下不论出身,只要是有资质的孩子,都会被引荐到南宫崇德殿,如果陛下看得过眼,就有机会入宫,过继到帝王膝下,成为皇储候补,如果是这样,那就是“麻雀登枝变凤凰”,做梦都要笑醒的了。陛下去岁做出这个决定时,朝中争议奇多,几乎闹出一场腥风血雨。世家官员一致认为天子大可自己生育,如果皇储之位谁都能坐,那便太过儿戏,实非明君所为。听秦妙说,御史台的老头那阵子薅秃了脑袋,连巾帻都遮不住稀疏的头发。奇怪的是,朝中另一小部分——那些由陛下和蔡琰辛容等人共同提拔上来的女子官员,却并未提出什么异议。这些人的官职未必很高,手中握的却都是实权,因而哪怕人数不多,也很惹人忌惮了。世家不敢明目张胆地对抗她们,就只能从“正统性”上面下手,整天指桑骂槐,吵来吵去闹了十来天,终于因为太常陈行石祭祀后的一句“神祇曰可”而熄了火,咬牙切齿地接受了这道荒谬的提案。“阿礼觉得很奇怪吗?”秦楚坐在相府书房里,给自己斟了一碗茶。她在某些方面格外简朴,饮茶时不喝茶汤,只习惯用茶叶泡开的清茶。秦礼看着她悠悠啜了一口,又放下漆碗。朦胧的热气升腾起来,又消散在火盆带来的暖意里。“是的,我不太理解。”秦礼端正地坐在相府书房的木榻上,脊背挺得很直,说话的语气也端出一股文气。她坦然道,“即便我是最终受益者,也觉得陛下自己生子更为合适。”秦楚似乎愣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梭巡片刻,又摇摇头,露出一点无趣的表情。“你看起来真是……越来越老成了,阿礼。”她兴致缺缺地喝了口茶,把视线挪到窗外。秦礼不明白她在无趣什么,便也跟着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