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农忙的季节,这一天,他们再次来到先前选定的地址,此时他们此前划定的那个磨坊已经修建完成,很快便可以开始工作。“真好。”凯瑟琳由衷道,看到眼前的磨坊,她感到了莫大的幸福,这是一个在她眼前一点点修筑而成的生产工事,这样的磨坊在英格兰的土地上还会一座座拔地而起,“等磨坊开始工作,我要吃第一捧小麦做成的面包。”
“好。”亚瑟回答道,他眼底似乎浮现出温暖的笑意,但很快又被忧虑所取代,“但磨坊可能不会迅速开工,这里的农民很多患上了怪病,他们不停出汗,一些人三个小时,一些人两个小时,还有些人还没有吃完晚餐便咽了气。”
“这是什么病?”她想象了一下生离死别的惨痛,不自觉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我从没有听说过这种病。”
“由1485年我父亲的士兵带来的病。”他顿了顿,1485年,亨利七世登基那一年,“我们需要快些隔断病情的传播,你有什么主意吗,凯瑟琳?”他已经习惯任何疑问都咨询凯瑟琳的意见。
“爆发瘟疫时,人们会阻断水源,焚烧衣物,限制行动。”她犹豫道,“但这是摩尔人的传统。”
“如果真的有效,那哪怕是摩尔人的传统,我们也应当学习。”亚瑟断然道,凯瑟琳想要反驳,却看到他的身体晃了晃,“你怎么了?”
“我感到不太好。”亚瑟轻声道,凯瑟琳的心随即揪紧:这个时候,她还认为他可能是因劳累偶感不适,而未曾想到其他更可怕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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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身体不适,但亚瑟仍然坚持完成了巡视,回到城堡,他循例开始沐浴,可他还没走到浴室便昏倒在地。“他怎么了?”听到动静的凯瑟琳匆匆赶来,而亚瑟已经被他威尔士的随从和仆人团团围住,“他生病了。”格鲁菲兹用法语回答道,但他也没有同她交流太多。
他们用英语和威尔士语交谈,有些单词凯瑟琳能听懂,有些则不能,凯瑟琳张皇无助地站在人群里,玛格丽特·波尔扶着她的手,凯瑟琳立刻紧紧握住。“是汗热病。”他的医生一锤定音,“我会给殿下开一些药剂。”
“喝了药剂他就可以好起来。”她充满希望地看着医生,而医生目光闪烁,语焉不详道,“殿下的身体很强健,这种病和体质有关,为了防止传染,您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当看到她亲手布置的坐垫和矮桌,她才回过神来。“我要祷告。”她坚持道,当她蒙上面纱来到祭坛边时,她发现许多先前曾经围在亚瑟床边的重要人物都来到了这里,看到她,他们的目光不算友善,只有格鲁菲兹主动起身示意她来到他那里,她立刻如蒙大赦。
她跪在祭坛边,不断念诵着天父、圣母和圣子,当晚钟响起时,她的双膝已经无法移动,格鲁菲兹拉了她一把。“谢谢。”她松开他的手,“殿下怎么样了?”
“他还没有退烧。”格鲁菲兹犹豫道,但很快,他重新宽慰道,“殿下真的非常喜欢您,我想,哪怕是为了您,他也一定会好起来。”
他会好起来,凯瑟琳不断提醒自己,我们都是上帝的宠儿,我们才刚刚相爱,我们还没有一起度过第一个春天。进入夜间,凯瑟琳也毫无睡意,每过几分钟她便要派侍女去打听亚瑟的消息,她自己浑然不觉间隔的短暂,最后她终于按捺不住,执意要来到亚瑟的房间外。
她看到他床边堆满了药瓶和药剂,她精心布置的帷幔被粗暴地扯开以腾出更多的空间,身着医生制服的人来回奔走,她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个模糊的金发影子。当其中一个医生离开房间时,她急忙拦住他:“他怎么样了?”
“他没有退烧。”
“但也没有更恶化,不是吗?”她试图从医生嘴里套出一些安慰的话,而再一次,医生躲开了她的目光,期期艾艾道,“我们应该去伦敦找医生,如果来得及的话。。。。。。”
“你在撒谎!”凯瑟琳愤怒道,她感到她的世界天旋地转,昨天,他们还在床上甜蜜地期许未来,今天他便躺在床上性命垂危,“不可能,他还那么年轻,他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她忽然提起裙摆想要冲进房间,“我要亲眼看看他,这一定是恶作剧,你们都在骗我!”
“您不能进去!”医生拦住她,“殿下的病会传染,您不能靠近,如果您此时已经有孕在身。。。。。。”
“没有孩子!”她几乎是立刻找到一个能令她来到亚瑟身边的借口,“我们没有圆房,也不会有孩子!”
医生一怔,而后她迅速冲进了房间,房间此刻被刺鼻的药味笼罩,而亚瑟躺在床上,她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亚瑟。。。。。。”她叫他的名字,床榻上,亚瑟勉强抬起头,他顿时开始发抖,“离开!”他嘶吼道,“快离开,快离开。。。。。。”
“不!”她流着泪,再次靠近他,这个时候,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他此刻的脸色是一种泛着青灰色的惨白,两眼凹陷,眼睑青黑,就像,就像。。。。。。“我必须留下来。”她努力忘掉她那不祥的念头,“你一定会好起来,为了我,为了英格兰。”
“为了英格兰。。。。。。”他喃喃道,他终于不再坚持让她离开,而是疲惫道,“你们都走吧,让她留下来。”他顿了顿,“让神父过来。”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亚瑟仰起头,他的视线已不再清明,挚爱的妻子现在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我要死了。”他说,他眼眶里滚出泪水,“但凯瑟琳,你要活下来。”
“不------”凯瑟琳坚决否认道,她抱起他的头,就像无数次在无人知晓的夜晚一样,“你一定会好起来,我们被上帝眷顾,我们会成为国王和王后,我们永不会分开。”
“上帝未曾眷顾我。”他疲惫地说,“也许是为了惩罚我竟然想要向摩尔人求助。”
如果真的有效,那哪怕是摩尔人的传统,我们也应当学习。。。。。。“我母亲应该杀光所有摩尔人!”她愤怒道,但那愤怒不过是在悲伤中溅起一点涟漪,她想到了她的姐姐伊莎贝拉,还有她的嫂嫂玛格丽特,为什么她们都要在新婚不久便失去挚爱的丈夫,“不要这样,凯瑟琳。”她的怀里,亚瑟无望地叹息一声,一瞬间,他的目光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抓住了她的手,“凯瑟琳,你听我说。”
“好。”她泪流满面,她是多么想听他说话。
“我不会成为国王。”他喘着气,“但你仍要成为王后。”
“什么?”她不明白他的意思,而亚瑟的手抓得更近,“告诉他们,我们没有圆房,我们并非夫妻,然后,你会成为亨利的王后。”
她的脑海刹那一片空白:“不!”她回过神,“我是你的妻子,我也只会是你的王后,我不可能嫁给你弟弟,上帝不会允许。”
“上帝不允许的事有很多,教皇允许就够了。”他的眼睛开始涣散,“我父亲不会吐出他已经拿到手的钱,而你父亲也不会为你得罪英格兰,如果不嫁给亨利,你将被他们同时抛弃,而我没有办法保护你。。。。。。只有亨利,我们婚姻无效,而你嫁给亨利,这是最好的选择,凯瑟琳,你注定会成为英格兰王后。”
“我只会是你的王后。”她徒劳地说,“你会成为国王,而我是你的王后,我们要整顿税制,颁布法律,修建船只,你会是一个英明的国王,亨利不可能成为你这样的国王。”
“但只有他了。”亚瑟颓然道,“我无法想象他会成为一个怎样的国王,但只有他了,上帝选择了他而不是我,他比我更强壮,更懂得讨人欢心,他不会让你难过。”
“可我爱的是你啊!”凯瑟琳发出悲泣,“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的爱人,就让我以这个身份度过余生吧,哪怕只是威尔士王妃,哪怕不是英格兰王后。”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成为英格兰王后!”他再次坚定道,他的话语已经开始含糊了,“你是天主教双王的女儿,你和你母亲一样杰出,我曾经期待给你施展才能的机会,如果我给不了你,你就要自己替自己争取来,答应我,凯瑟琳,不要埋没在威尔士的城堡或者意大利与德意志某个小公爵家中,你注定会作为英格兰王后留名青史。。。。。。”
“我答应你。”她终于点了点头,亚瑟如释重负,发出一声叹息------她一度以为,那就是他们在人世最后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