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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曾经经历过两场亲人的临终告解。

她的哥哥胡安,还有她的外甥米格尔,她为他们哀痛,但并不像此刻一般陷入绝望和空洞。

神父在给亚瑟做临终告解,以确保他能够升入天堂,不,她不要他去天堂,她要他留在人间。

她紧紧盯着亚瑟的脸,神父将十字架塞到他手里,同时开始低声念告解词,随着他的行动,蜡烛在床边摇曳,亚瑟也会像蜡烛一样吗?

做完临终祷告后,他就要死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每一个单词在她耳边都无比漫长,她徒劳地期待上帝能降下奇迹,不要如此残忍地对待他们,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神父结束祷告,开始在他额间涂抹圣油,就在他的手触摸到他鼻尖时,她忽然听到他低喃一声:“凯瑟琳。。。。。。”

他死后会去向哪里呢?

童年时,他曾试图在书本里寻找答案,意识到无果后,他便认为他首先应该做好人世的责任,其次才追寻死后的解脱,遇到凯瑟琳后,他一度认为他能在责任之外享受爱情的欢愉,但太短了,死亡在猝不及防间到来,它轻易夺走了他的一切期望和幸福。

他看到他了无生息地躺在床上,凯瑟琳在床边歇斯底里地痛哭,她昏了过去,醒来得知自己已经成了寡妇;

他看到他被换上礼服,装进棺材,漫长的送葬队伍直抵坟墓,他看到凯瑟琳披着黑纱孤独地走着田埂中,他想要触摸她的头发,却只摸到一片虚无;

他看到他的死讯传入伦敦,他的父母在巨大的悲痛中互相宽慰,他看到母亲死在产床上,而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令父亲陷入癫狂,他吝啬成性,孤僻残暴,一个个潜在的威胁被他送进伦敦塔,而后又送进坟墓;

他看到凯瑟琳得知了母亲的死讯和父亲的抛弃,在贫困与遗弃中艰难求生,他看到父亲去世、亨利登基,和凯瑟琳一起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加冕为国王和王后;

他看到凯瑟琳身穿王后的礼服坐在母亲的位置上,享受着人群的恭维和欢呼,他看到她给儿子起名亨利,给女儿起名玛丽,他看到她在宫室的墙壁上无声划写着他的名字,他就在她身边,却无法被她觉察,也无法同他交流;

他看到凯瑟琳在一次次的流产和死产中消磨曾经的美貌,变得苍老而臃肿,他看到查理五世的背叛终于磨灭了亨利对她最后的温情,他宣布离婚,一再强调凯瑟琳的欺骗,而人们只用畏惧和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他们不相信国王,只相信王后;

他看到凯瑟琳走上法庭,坚称自己是唯一的英格兰王后,他看到她和她的女儿玛丽被褫夺地位、逐出宫廷,却至死不肯屈服;

他看到凯瑟琳在孤独和贫困中死去,以威尔士王妃的身份被安葬在一座破旧的小教堂中,他看到亨利为了男性继承人娶了一位又一位王后,发起轰轰烈烈的宗教改革,修道院被查抄,流浪者被驱逐,英格兰人头滚滚,陷入血腥和混乱中;

他看到亨利的三个孩子先后戴上王冠,又先后走入坟墓,他看到了璀璨的黄金时代和牛津海岸的飓风,不可一世的无敌舰队全军覆没,而都铎王朝的统治也即将宣告结束;

他看到国王被处斩,教皇被驱逐,曾经煊赫的权威如秋日的树叶般簌簌摇落,他看到了奔腾的蒸汽和拔地而起的高楼,他所不能想象的事物一件件问世,人力可以填平海洋,也可以驯服天空。

他是孤独的游魂,在人世飘零数百年之久,见证了不可思议的辉煌也忍受着前所未有的孤独,那在他死去之前,在他离开人世之前,他是谁,他曾爱过谁,他又应该做什么?

数百年的时光骤然被抽成了漫长的画片,他开始急促喘息,拼尽全力想要抓住那一线虚无的光速,他感受沉重的身体和浑浊的空气,能容纳世界之大的广袤视线被抽离回狭小的一室中,这是他最初的身份,亚瑟·都铎,英格兰的威尔士亲王,凯瑟琳的丈夫。

他睁开眼睛,再次见到了本以为已经天人永隔的妻子,尽管身体仍然虚弱,他还是努力抓住她的手,对还没有经历命运磋磨的她露出一个微笑:“凯瑟琳,我又见到你了。”

在神父已经完成了临终告解后,威尔士亲王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的妻子当场因过分激动而昏迷,医生诊断王妃患上了同样的疾病,但症状比亲王轻微许多,一周之内便可彻底痊愈。

当凯瑟琳从病中恢复后,亚瑟还留在房间里休养,虽然身体仍然很虚弱,但可以确信的是他已无生命危险,随着天气转暖,他的身体也会一天天好起来。

来自伦敦的医生在半个月后赶到了威尔士,他们再次检查了王储的身体,确定他已经彻底从汗热病中恢复,在这个过程中,王妃一直寸步不离,鉴于此前王储病危的传闻,他们对这对年轻夫妻的亲密举动十分理解,并暗暗欣慰,将之写信汇报给了里士满宫的国王。

“上帝最后还是保佑了我们。”这一天,因为天气明朗,他们来到花园里散步,由于亚瑟大病初愈后一直沉默寡言,凯瑟琳最近一直试图努力逗他开心,“这是一场考验,考验我们面对生离死别时是否仍有坚定的意志,我们通过了考验。”

“什么意志?”

“对我们肩上的责任的意志。”凯瑟琳无比坚信道,“上帝考验我们是否足够热爱英格兰,为之牺牲自己的才智,精力与所爱,我们通过了考验,因此我们得以继续履行自己的使命,建立一个更加强盛的英格兰。”她观察着亚瑟的神情,有些惴惴不安,“难道不是这样吗,亲爱的?”

“上帝并不会总是保佑我们,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们要依靠自己。”亚瑟轻声道,“我们需要以更加坚定的意志来把握这来之不易的新生。”

“当然,我们是被上帝偏爱和庇佑的宠儿。”凯瑟琳不假思索道,她美丽的红棕色头发垂落在他面前,他望着她明媚的脸孔,脑海中却是她孤独地跪在简陋的房间里,穷困潦倒、苍老臃肿,最后躺在简陋的棺材里草草下葬的样子。

上帝并不偏爱我们,他对你尤其残忍,否则又怎会让你落得如此下场,也不曾怜悯你的女儿。不过没关系,即便上帝不庇佑你,我也会庇佑你,你本应获得的荣耀,你未曾设想的荣耀,我都会为你一一取来。

得知亚瑟已经从热病中完全康复,亨利七世从伦敦寄信,要求亚瑟回到伦敦,他没有在信中提到凯瑟琳是否应该与他同行,但亚瑟显然默认了这一点,立刻要求下属为他和凯瑟琳一起收拾行装,凯瑟琳曾经问他这样的行为是否会惹来他父亲的不悦,亚瑟对此不置可否。

“我们不能一直回避嫁妆的问题。”亚瑟回答道,他相信父亲此时已经看到了他的账单,知道他已经承担了妻子几乎全部开销,这时候再一味坚持不使用她的陪嫁器物和不发放年金其实意义不大,“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你父亲支付嫁妆,即便他不支付,你在英格兰的地位也不会受到影响,你是我的妻子,永远都会是,这次回伦敦我会坐实这一点。”

他们于六月启程,最后于月末抵达伦敦,回到伦敦后,亚瑟立刻命令仆人将他的房间打扫出来,并以凯瑟琳带来的家具和金银器装填。得知他的举动后,亨利七世终于按捺不住,在里士满宫召见他并询问他是何用意。“我们已经圆房。”面对亨利七世的质问,亚瑟不咸不淡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整个拉德洛城堡的人都可以作证。既然各种意义上,她都已经是真正的威尔士王妃,那她自然应该享受王妃的待遇。”

“她的父亲会很高兴。”亨利七世同样冷淡道,“伦敦不是威尔士,在这里,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西班牙人察觉,这会被阿拉贡国王视为一种屈服,他可以顺理成章赖掉剩下的一半嫁妆。”

“那就让他用其他东西弥补。”亚瑟说,“我听说克里斯托弗船长已经开始了第四次远航。”

“是的,他五月份出发。”亨利七世不明就以,而亚瑟的话再次令他瞠目结舌,“在1494年的条约中,西班牙和葡萄牙曾经约定以子午线为界瓜分世界,但他们始终没有就条约内容达成一致,因此这一条约并不算完全落实,如果斐迪南二世不想支付凯瑟琳的嫁妆,他总需要给一点其他甜头作为弥补,既然他不想让出欧洲的利益,就用新大陆的利益来吧,我们的要求也不高,不过是希望获得特立尼达岛以北港口的贸易特权和矿石开采权罢了。”

“你------”亨利七世一惊,但他很快否决了这一设想,“斐迪南二世不会同意,何况我们得到的可能只是一片毫无价值的海洋。”

“由不得他同不同意。”亚瑟的声音仍然平静,“我们只是希望维护联姻中的体面而已,如果斐迪南二世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英格兰,就证明他对同盟毫无诚意,考虑到那不勒斯的战况和他即将破产的财政,或许我们应该考虑帮助路易十二世度过这一难关,毕竟哪怕斐迪南二世得到了西西里王国的全部土地,我们也无法从中分享荣耀和利益,既然如此,西西里被法国人还是西班牙人掌握又有什么要紧,说不定路易十二世兴奋之余,还会多给我们缴纳一些贡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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