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蒂利亚的宫廷近日鸦雀无声、心惊肉跳,这是一种诡异的平静,一种风雨欲来钱短暂的安宁,一枚石子的敲动可以轻而易举击碎这镜子般清晰而脆弱的平衡,所有人都在等待石子落下。
女王的身体在两年前便陷入衰弱,在接见了克里斯托弗船长后则一落千丈,在西班牙全境,人们纷纷前往教堂祈祷,若女王的生命能够延续,他们愿意赎罪或朝圣,任何凶险的征兆都被他们解读为不幸的预示,而所有因女王的生命心急火燎的人中,她的丈夫是心情最复杂的一位,他看着神父给妻子施行涂油礼,心绪如房间中的烛火般牵动:等涂油礼完毕,伊莎贝拉的生命也会进入倒计时,她要死了,他即将失去妻子。
她是他生平所见最为杰出的女性,或者说欧洲从没有出现过如她一般杰出的女性,不论是从权力还是情感的角度,伊莎贝拉于他都不可或缺,他可以失去任何一个女人,但伊莎贝拉不行。
“斐迪南。”伊莎贝拉女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来到她床边,他的妻子衰弱得连转头都很费力,可她的目光还是渴望地注视着他,“我爱你,感激你,是你带给了我摆脱我兄长控制的婚姻和登上王位的资本,我能留给你的东西远远少于你应该得到的。。。。。。”
“你本就值得这一切。”斐迪南二世低声道,伊莎贝拉让他相信,女人可以比男人更加强悍,并且她并不是一个专横的妻子,这使得他们能在婚姻生活中保持和睦与团结,强大的帝国总是崩溃于内部,伊莎贝拉女王喘了喘气,用尽力气握住斐迪南二世的手,“在这个时代,谁掌握了海洋,谁就掌握了欧洲,英格兰国王算个有远见的人,但对金钱的执着会蒙蔽他的眼界,他不会坚持保住新大陆的,如果英格兰人喋喋不休,就给他们现金堵住他们的嘴,不要给西班牙的未来埋下任何隐患。”
“我知道。”他回复道,和他真正忧虑的事情相比,和英格兰的小小争端确实微不足道,得到了保证,伊莎贝拉女王露出一个微笑,但很快又复而拧眉,“我知道,胡安娜没有成为女王的才能,她对她丈夫言听计从,可她是我们的女儿。”她的目光更加恳切,但斐迪南二世知道那或许是她示弱罢了,她明白这件武器的作用,“若胡安娜不在国内,或者被证实无能与无意愿统治,则由你担任她的摄政王,直到她的儿子查理年满二十岁,亲爱的斐迪南,你是我挚爱的丈夫,我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人,我属于你也只属于你,我希望在我即将回到上帝身边前,能听到你亲口承诺,你永不再婚,你会永远保护我们的女儿。。。。。。”
她果然什么都明白!斐迪南二世动了动嘴唇,似乎有些不甘,但不论是在妻子恳切的目光下还是房间内忠于女王的仆人们的注视下他都无法在此时做出抗拒的举动:“我发誓。”他最终说,“我永不再婚,我将永远保护我们的女儿们,如果我违背这一誓言,我将声名狼藉、权柄尽失,即便上帝不惩罚我,人们也会惩罚我。”
伊莎贝拉女王终于欣慰地点点头,得到保证后,她更加衰弱了:“请转告我的女儿和女婿,因我丈夫和他们父亲突出的美德,请他们务必顺从于他,我的所有珠宝首饰也留给他,使他能够睹物思人,回想起我在世的时候对他始终抱有的热爱,并让他知晓,我在一个更美好的世界等待他前来团聚,希望这份记忆能够鼓舞他生活得更加公正和圣洁。。。。。。”
她随后又开始针对她的遗产进行分配和安排,譬如捐献200万马拉维迪帮助贫困女子置办嫁妆,并赎回被异教徒俘虏的基督徒,感谢了她的忠臣们为国家做出的贡献,并强调对新大陆的开发不得伤害其土著居民,除非是俘虏,否则不能将其贩卖为奴隶。这是枷锁,他心想,新大陆带来了黄金和白银,这样的财富是西班牙争夺欧陆霸权的有力资本,难道在聆听了天主的福音后,那些野蛮人就真的能像西班牙人一样沐浴在神圣的光辉中吗?
但当着伊莎贝拉女王的面,他没有表达出任何不满,她已经快要升入天堂,就让她在临终前享有她理应得到的安宁吧。“陛下已回归上帝的怀抱。”神父宣布道,房间里的人都控制不住痛哭失声,斐迪南二世也不例外,他感到沉痛的心绪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通告公众女王的死讯。”他坐在她床边,凝望她安详的容颜,“同时宣布我不再是卡斯蒂利亚国王。”他顿了顿,“而是阿拉贡国王,西西里国王与卡斯蒂利亚的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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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拉女王的死讯很快传遍欧洲,在所有国度,从国王到平民,他们都对女王的去世表达了深切的悲伤,哪怕是与她敌对的人也不例外。根据女王的遗愿,她将被安葬在格拉纳达的圣弗朗西斯科教堂,以纪念她一生中最为光辉的胜利,尽管女王在遗嘱中要求不必为她服丧,但人们仍自发地为她换上丧服。
悲伤和祈祷的另一面,是斐迪南二世在经历了长达一星期的闭门不出后,开始积极地执行他的摄政权,女王的遗嘱里要求他不能续弦,但他很快开始赠予修道院中的胡安娜公主(1)礼物和求爱的信件,表达他渴望与她结婚以使“西班牙不再分裂”的期望,但胡安娜断然拒绝了这个曾将她斥为私生女的男人的求婚。
尽管遭到拒绝,斐迪南二世也没有轻易放弃,这令尊敬伊莎贝拉女王的朝臣和公众从悲伤中反应过来,进而感到不满:在伊莎贝拉女王活着的时候,卡斯蒂利亚使用着同时印有伊莎贝拉和斐迪南头像的硬币,同时尊敬着女王和国王,但如果硬币上去掉伊莎贝拉,斐迪南就什么也不是。
而当消息传到英格兰时,凯瑟琳也异常伤心,肩负就凯瑟琳公主嫁妆问题谈判的使节没有立刻见到王储和王妃,直到夜色降临:“我在陪同我妻子为伊莎贝拉女王祷告,当她升入天堂时,骄傲如米迦勒也折服于她的功绩之下,除却圣母玛利亚,再无一位女性如她一般受到如此广泛的赞颂和尊敬。”
“我们都为女王的去世深深悲伤。”使节回答道,他心中,没有人不会为天主教世界有这样一位女王骄傲,“因此我们格外诚挚地想要满足女王最后的愿望,陛下临终前,她一直对她远在英格兰的小女儿放心不下,她认为比起遥远的新大陆,西班牙更应该足额支付婚姻协议中规定的嫁妆数额,如此才能确保她的女儿余生得到足够的尊荣。”
“如果这是女王的要求,英格兰当然愿意重新磋商,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解决一个问题。”察觉到王储的语气,使者不禁坐直了身体,他听到王储开口,“在伊莎贝拉女王去世后,谁来代表卡斯蒂利亚?是斐迪南国王,腓力大公,还是胡安娜女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