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李庚没半点警惕的模样。三元却想,除了对三元自己,海音平时待人接物蛮有分寸,从没见过他这么越界,李庚到底踩到他哪条尾巴了?
李庚突然停住脚步,拍了一下手,“棒球!对了,差点忘了这茬。我在一个夏令营打工,这夏令营正在找老师呢,你适合啊,你那么有孩子缘,复兴中学那帮崽子都喜欢你。工作不复杂的,就是带他们打打篮球、棒球、飞盘这一类的。下周就开始了,你来不来?”
“来啊!给钱就可以。”
“太好了,跟你一块上班没那么无聊。”
三元找到下几周能做的事,心里有了点依傍,情绪霎时好转。
假睫毛粘在海音的手上,他倒腾了几下,才把那黑突突的东西甩进垃圾桶。他皱着眉,挤了一大坨消毒的泡沫。
从窗口望出去,三元和异装癖还在队伍里穿梭,看了一阵,才看出他们在倒卖巧克力。
海音嫌恶地关闭百叶窗。没了自然光,他的脸就罩在店里的柔光里,看不出瑕疵,反而像个假人。
“怎么了?满脸不高兴的。”丽人套上了宽松t恤,运动后脸上有自然红晕,很是娇丽。
男女顾客都盯着她曲线玲珑的身材,海音本来想提醒她注意举止,这里又不是她的高级健身房。但他决定纵容她。
“我没有不高兴。刚才遇到一个怪人,人高马大的喜欢穿女装,一只眼睛粘着假睫毛。”
“他骚扰你了?”
海音惊笑:“没有,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穿女装就是个gay嘛,这群体的人关系很随便,见到好看的男人就想勾一勾,”她俏皮地摸了摸海音的耳垂,“那个人帅不帅?”
海音耳朵酥酥的:“我不太注意男人的长相,过得去吧。”他脑子里想的不是李庚的脸,而是三元很温顺地被李庚抱住的画面……这邬三元怎么跟他的店一样随便,谁都可以摸,谁都可以亲?
“你生气了?我随便问问的,不是想认识乱七八糟的帅哥。”海音吃醋的样子让她高兴,海音从不失体面——这可是个遗憾,她总想看到他混乱失控的样子,能让这男人失了分寸,让她有很大的愉悦感。
可这么个漏洞稍纵即逝,海音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他转移话题道:“今天可以吃饭了吧?你两天没吃过正餐了。”
她在玻璃镜上看自己的倒影,不太满意地掐了掐腰,“好吧,给你一个面子。”
“你这个体型还节食,别人会以为你是个模特或者明星。”
蒙宥芸笑得眉眼舒展,健康的皮肤闪着光,“我又不靠外表吃饭。”
“嗯,你靠我吃饭就够了。想吃什么?”
“两个选择,wholewheat吃素。”
“我选第二个。”
“跟我回家吃饭。”
海音苦笑:“有第三个吗?”
蒙宥芸撇了嘴角,“跟我爸妈吃饭有那么为难吗海老板。”
“我想准备好了再上门拜访。”
“准备什么?”她的眼睛又亮又利。
海音顿了顿才回答:“我托朋友在香港买了上好的花胶和茶叶。总不能空手上门吧。”
又是这种托词,恰到好处的赞美,恰到好处的调情,恰到好处的海音永远站在那条线后面,不远也不近,蒙宥芸来了脾气,扭头道:“随你!花胶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留着自己吃。”
海音目送蒙宥芸离开店面,面向旋转楼梯,两腮鼓起,噗的吐一口长气。他有时会有这种幼稚表情,但必定不会被人看见。
宥芸比他还小两岁,家境豪富,从不受委屈。这样的女孩必然是任性随心的,海音不跟她计较,甚至还有点羡慕她。脑回路直接,说话做事敞敞亮亮,缺点优点也好,全都直接摊于人前——可爱极了。不用为钱发愁真好啊,这是无忧无虑有钱人特属的可爱。
海音可没这余裕,把百叶窗卷起,猛烈烈的太阳照在他的脸上。他眯着眼搜寻排队的人龙,邬三元和异装癖已经走了。
目光转向对面,一个大店铺正在装修,据他所知,是家意大利进口的提拉米苏店。复兴路更新迭代极快,在街尾已经开了一家手工巧克力店,宣称自家发酵可可豆,每日店里新鲜现做。一家全球奢侈品牌的精品巧克力也即将开业,还没开门迎客,预约已经订到年底。海音相信,不用多久,这条街就会出现“世界巧克力得奖作品”“只用本土食材制品”,甚至xx联名店,巧克力工厂沉浸式体验店……
精品巧克力是新事物,在他兴致勃勃地开店时,以为会是个辽阔无人地。他一开始也想慢慢推广,没想到呼啦一下,人都涌进来了、排队了,相似的店一家家出现,根本没等他反应过来,进度条就自己轰轰向前跑。一不小心的话,衰退也近在眉睫。
那个记者说得很对,要长远立足,就必须有巧克力文化和品尝习惯,可完全来不及。这波排队的人过几天就会去排提拉米苏,排全城第一瑞士卷,他的店也会被贴上过气网红标签,名不符实标签,割韭菜标签……他的店刚刚收支平衡,怎么能应付往后的退潮?
只能继续投钱,继续创造新的产品,新的热点。创业不是落地归根,而是在浪头前滚动,不停地滚,要快,要滚在人的前面,免得被扑倒沉没。
焦虑感席卷而来。每当这个时候,父亲的声音就会在耳边轰响:你要进取!要有敏感嗅觉!你不只要自己成功,还要其他人都失败!
海音一直记住这些话,而且这些话总是跟小时候登台表演的局促不安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