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解释?”张震威没了主意,“我帮那狗主人是明摆的事实,而且我一分钱没收,就想他们逼走那个丸子头。”
三元大拇指一竖:“张律师心狠手辣,雷厉风行,在下佩服。但小尼生气了怎么办?”
番仔和阿庚:“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朱小尼走到韩国咖啡馆,推开旁边的铁闸,柔声唤道:“大侠!”金毛狗摇着尾巴过来。小尼摸摸它的头,给它一个烧鸡腿。
铁闸后是一道向下的老旧梯子,梯子尽头是一扇从不关闭的木门。大梦住在这个地下室里。现在他就端坐在昏暗的房间,只点亮了沙发边的一盏灯。几个巨大书架的暗影投叠在他身上。
大梦笑道:“下班了?”
小尼拧开了桌灯,能看到的范围扩大了,可除了书和纸张,陋室里没有别的物件。小尼常常说,除了乌有乡,这里的书最多。大梦腿脚不灵便,不能出去工作,便给人做翻译为生。什么都翻,哲学书、科幻小说、电器指南、色晴小说、论文、贸易文件……挣不了几个铜板,更没闲钱购置多余的东西。
可小尼非常喜欢这个房间,大梦贫穷又残障,他的房间却井井有条,跟他的性子一样祥和。
“嗯,我五点就下班了,”她把烧鸡盒子打开,“本来打算在乌有乡吃晚饭,结果跟他们吵架,气得吃不下。”
她的愤怒在这房间里早就平息了,说到自己生气,脸上却是笑吟吟的。
“你?你向来不跟人生气的。”
“哎!”小尼撕了个大鸡腿,放在大梦的碟子上,然后用湿纸巾死命擦拭油乎乎的手指,“我不该跟三元和震威黑脸,他们都是想帮我。大梦,我觉得自己很坏,我对他们发脾气,因为我知道他们喜欢我,不管我做得多过分,他们都会包容我。”
“嗯,人都欺负喜欢自己的人,对怀着恶意的反而不敢招惹,这就是人性,很正常。”
小尼羞愧地低着头。大梦又白又细的手掌,抚摸她的脑袋。小尼没有躲开,她的目光柔软,跟金毛狗一样温顺。大梦的手顺势拍拍她的脸,“振作啊小丫头,你刚上班一个月。”
“大梦,我是不是不合适跟人一起工作?”小尼郁闷道:“除了海音之外,整家店都没人喜欢我。”
“你上班是为了让人喜欢?”
“那倒不是,我为了钱。”
大梦笑了起来,“就是!来,好好吃饭吧。”
“好。”小尼开了两罐啤酒,大口喝下半罐,打了个嗝儿。“酒是好东西,烧鸡也是好东西,在你这儿我最自在了!”
小尼笑得畅快,上班的怨气全抛到九霄云外。
张震威站在木门外,被钉住了似的,怔怔看着小尼。他鼓起了巨大的勇气,才追着小尼来到这,想跟她好好道歉。可他知道没必要了,小尼已经不需要任何开解,过会儿她就会心无芥蒂地回到乌有乡,对谁都不再生气。
张震威失魂落魄地回到漫画店里。大家七嘴八舌地问:“怎样了?”“小尼揍你了吗?”
“小尼跟大梦的关系很好?”张震威对大家的提问恍若未闻,只是迷惑地看着邬三元。
“大梦生活挺困难的,不能自由走动,也赚不了几个钱,小尼心肠好,常常去接济他。嗐,小尼最心软了。”
完全不是心软的问题。张震威想,刚才的情景是小尼接济残疾人吗?在他看来,恰恰相反,是大梦“布施”给小尼。他原以为大梦是个寒酸可怜之人,可在那地下书房,他纤细的手掌控了小尼!
张震威感到嫉妒,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不安。想向三元求救,却见三元在看着蛋糕笑,不是他平日那种繁花盛开、普渡众人的笑法,而是沉浸在自己幻想里的傻笑。
张震威暗叹,敢情全世界都受到恋爱之神的眷顾,只有自己被落下了!
保住自己
朱小尼去上班之前,在番仔那里剃了个寸头。她刚学做咖啡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形象,没别的理由,只是为了方便利落,不会阻碍视线。番仔三两下把她头发剃好,满意道:“帅!”
小尼微笑——她知道自己不帅也不美,细眉小眼的,一点都不招人,唯一引人耳目的是每回顶着寸头进女厕所,都会被人警戒地察看有没有胸。她胸小,常常招来“哎哟,你咋跑进女厕所”的惊呼。
剃了头,小尼整个人舒坦了。回到咖啡馆,服务员都在休息室里,围坐着吃简单早餐,一边嚼着千篇一律的包子饭团,一边聊着八卦。
“蒙老板怎么老是黑着脸?例假来了?”“刚还批评我做的指甲太复杂!她不做指甲,就不让人做了,什么道理?”“怕装饰的东西掉进食物里嘛。”“喂,你们说,她是不是跟海老板吵架,被甩了……”
这类的议论,小尼每天都听到。虽然服务员都是女生,她们嚼舌根的重点永远是蒙宥芸,而不是海音或者大齐。小尼每回都想堵着耳朵,心想,大齐跟她们一样也喜欢对人评头论足,而且也只喜欢评论女的。
为什么呢?她想不明白。但她把外套脱了,露出里面的半袖。她的纹身第一次在同事面前一览无遗。休息室顿时里鸦雀无声。小尼微笑:“你们吃好,我干活去了。”
小尼刚开始加热咖啡机,大齐就来了。大齐愣了愣,嘴角冷笑:“新头型啊。”
“特调我不做了,以后订单来了,你自己操作吧。”
大齐砰一下把带着哑铃的包扔到桌底,“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每天要出七八十杯美式,兼顾不了别的,”小尼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我们分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