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跪得虔诚,可心里呢?
心底是否同那些个人一样,认为她理政便是祸乱朝纲?认为她以亲王制出行便是僭越?认为……
她该死?
行至公主府,长安抬眸看了眼匾额,上书:敕造长安公主府。
这公主府,是先王在长安尚未及笄时便命人打造的。建成多年,长安甚少有时间回府居住,只因政务着实多了些。新政方才施行一年,朝野上下议论颇多。纵使她竭力去推,然而从中央下达到地方仍有不少阻力,阳奉阴违之臣甚众。
明明是利国利民的举措,却被朝中那些个书呆子处处掣肘。
思及至此,长安直道可恨。
原先朝中也算得上是平衡,文臣与武将互相制衡,不曾发生某家独大的局面。然永皓二年,朝中得力武将多折损于和北燕的征战,后敌国齐济、齐晟、齐晏父子战死,朝中那些个鼠目寸光的,竟以为齐晨不堪大用,在崔谢二家的撺掇下,渐起重文轻武之态。她虽有心力挽狂澜,但到底是能力有限、处处收人掣肘,时至今日,先机顿失。
文臣误国!
这帮子读书人除了盯着王上的功课,说他今天饮了几盏酒、放了多久风筝、和宦官亲近,便是长安的婚嫁。
长安并非未许人,先王在时,便已将她许给了当世大儒许继之子——许疏恭。许家不入仕亦非勋贵,先王此举就是为了让长安能够留在宫中。既已许人,那就算不得待嫁闺阁的公主,先王有意拖着,臣工也只能悻悻作罢。眼下长安已及笄五年,掌握朝政也已有五年,催促她早日成婚的奏折如雪花般往宣政殿送。
若非朝中无将,竑弟年幼,她何苦受这劳什子气。
长安蹙了蹙眉,屏退左右,从一旁拿过披风,走到书架边,按下机关。书架翻转,墙面上赫然出现了一副画像。
画中人身着白色劲装,身骑白马,肩挎长弓,瘦削挺直,薄唇微抿,好一副意气风声的少年将军模样。只可惜他的面上戴着一副白玉面具,掩盖了大半的面容。除去面上的白玉,就连发冠也是玉冠玉簪,倒显得画中人有些许的羸弱。
“就这么喜欢白玉吗?”长安低声轻语,似与画中人说道。
言罢,她继续抬眸看这人,与在马车上不怒自威的姿态不同,现在的长安目光十分柔和,甚至面上还带了一抹笑意。
“齐晨啊,齐晨。可万要顾念着自己的身子,莫要死在旁人手中。”她的言辞温和,纤细瘦长的手指更是堪堪落在画中人的唇角。若非言语间带着杀意,旁人或许会以为她是在对自己的情郎低语,“莫要死在旁人手中,你的命是我的,切记。”
误国
误国
窗开着,一阵夜风吹来,惊醒长安,她的思绪渐明。
为何北燕没有文臣误国,臣子干预王室子女婚配的事情?
因为北燕的权臣乃是司马一族,司马家不参与党争亦不沾惹夺嫡,素来执中。不参与党争还能手握权柄多年屹立不倒,除了司马家本就是开国勋贵无法撼动外,皆是因为齐济父子四人的雷霆手腕。
朝中凡以非军政事务攀咬波及司马一族的,尽数都被齐济上奏,丝毫不顾及同朝之谊。燕王宠信齐济,自是大怒,贬谪多人。后朋党之争再生,有人直言司马一族掌兵多年,欲削藩以防司马一族生了谋反之心。此言若是在楚国便会是好长时日的聒噪,然而齐晨年少无状,为人更是恣意乖张,以御赐宝剑在殿外砍了数十位朋党的脑袋,脑袋直往殿外候着的臣工脚下咕噜咕噜滚,吓得那些个人裤子都尿了,朋党之事登时消失,而如此乖张行径,齐晨不过是被世子抽了四十皮鞭。
此事后,北燕再无朋党之争,更无人敢提削藩一事。
如此,回府时一直没有厘清头绪的问题,刹那间有了答案。
此举甚险,莫说朝中景象与北燕不同,便是一致,一朝踏错也将陷入绝境。
可若非如此,她还有退路?
治大国,如烹小鲜。此言说之简单,可治国之道哪有如此简单。
她自幼跟在父王身边,学着处理朝政、治理天下,然而朝臣如何驾驭,文官武将如何制衡,父王还未来得及教她便已崩逝。摄政五年,她素来中庸制衡,甚少表露自己的喜好,放任言官,想来便是如此,才让那群文官以为自己柔弱可欺。
柔弱可欺?可笑。
次日大朝
长安高居宝座,面前是垂帘与幼弟竑。
谏官滔滔不绝地陈述民间对长安长公主与驸马都尉许疏恭的传言,再三敦促长安早日同驸马都尉成亲。纵使谏官辞藻华丽,引经据典,这话听在耳中仍是无比荒谬。
天家无小事?她的成婚与否关系楚国和燕国的和谈?到底是关系当年之约还是想让她交出权柄?若真是为了边境和平,那何故不遣她与北燕和亲呢?
长安身形微动,垂帘轻薄,堪堪能遮住其面容,下首臣工见长公主身形已动,立刻垂首静听。偶有胆子大的,比如谏官口中的驸马都尉许疏恭,他往垂帘后瞥了一眼,正好同长公主对视。
这一眼,令人心惊,他连忙低头,暗道不好。
旁人不知,可他自小与长安一同受父亲教导。长安是长公主不假,风姿绰约亦不假,可绝非良善之辈。近些年来长公主处处容忍、百般妥协,言官还是如此苦苦相逼。
这些个人,怎能忘却了,长公主可是天家女!权柄在握的天家女,怎能会是个好相与的呢?
果然,谏官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