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晨没有让人伺候沐浴的习惯,笄女前去也不过是给景晨备好衣衫。
匆匆洗过,景晨身着中衣,脑子里满是西江麓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无奈地叹息了一口气,拽过笄女备好的长袍披在身上。往书桌前去,将信中内容誊抄了一遍。
苒林信中内容不短,近乎将南楚朝野中的大事说了个遍,还补上了少商之前未言明之事。
长安以秘书省王明一事,广兴大狱,杀了朝中文臣三百。此举一出,朝野震动,四下哗然。为平息臣工怒气,南楚国君在谢允和崔鹤的逼迫下,杀了公主党的韩作武,更是一举迫使长安让权就藩。
长安迫于形势,无奈往苍云滇就藩,行至荆州,路遇红月。红月在南楚本就是不详的征兆,当日甚少民众外出,可长安却令知州深夜觐见。这事被荆南知州上报朝廷,又被谢允等人抓着了辫子,弹劾长公主的奏章连夜从国中各处送往京中,楚国国君再度妥协,削了长安的食邑。
此事后,长安大病一场,前往苍云滇的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据传高热不退,人也一度陷入了惊厥。
至于景晨偶遇的萧韶,此女乃是长安秘书省一案中的涉案官员龙图阁学士萧赟桁嫡女,其母是临安顾氏。
案发时,萧韶替母亲在天帝神庙参拜,因此躲过一劫。萧韶舅舅是荆州通判,听闻萧韶侥幸从秘书省一案中逃脱,便将萧韶从楚京接到了荆南,他给萧韶做了假的牙牌,让她躲在自己家中,可后因长安深夜召见荆南知州,他按制参了长安一本后,武德司便亲自差人抓捕萧韶,由此,萧韶再也不能呆在南楚了,这才北上来了燕国。
南北往来路途较远,消息延误自然在所难免,而苒林这封信,恰好让景晨将南楚今年发生的事情全部串了起来。
谁能想到,这些年一直大权在握的长安长公主,竟然会因为一场大狱陡然失势呢?至于说萧韶,看似是长安大兴诏狱之事的受害者,可她的亲眷又反过来给了长安一次狠狠的打击。
外患未解,还有闲心内斗?
景晨嗤笑,她身子向后仰着,脑海里还在不断盘算着苒林的那封信件。过了片刻,她突然站起身来,从书柜内翻出神州地域图。
苍云滇是长安的封地,这事众所皆知,可这苍云滇还有另外一名——南禺山。
山海经有云:有上多金玉,其下多水。有穴焉,水出辄入,夏乃出,冬则闭。佐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海,有凤凰、鹓雏。(注1)
此处是传说中凤凰所在的地方,自是被奉为神圣之地。南楚仁王将此地作为封地赐给长安,可见其在仁王心中的地位。然而,苍云滇境内并无南楚朝廷建制,当地首领乃是部落土司。
也就是说,长安这封地,看似神圣崇高,实则全无用处。
仁王器重长安,因她是女子,赐她这个地界倒也无可厚非。可长安自己呢?她手握朝中政权五年,除去苍云滇,竟未给自己增加旁的封地,苍云滇就如此重要?到底是什么让她不愿换掉这处封地?现下奔袭千里也要返回苍云滇又是为何?
景晨将手指停在地图上的苍云滇处,无意识地敲击着,忽地,她瞪大了眼睛。
苍云滇林高草密,若是……
景晨的瞳孔猛地收缩,倒吸了一口冷气。
金屋
金屋
苍云滇位于疆域西南,四面环山,周遭山高林密,据说满是未开化的原始部落和瘴气,因此楚国在此并无中央直遣官员建制,当地仍遵土司领导。
此处听着并非良地,可就是这样,当年仁王封此处给长安时,仍旧阻力颇多。原因无他,仅是因为这苍云滇极富有神圣意味。
楚人崇尚九凤,苍云滇又被人称为是凤凰居住地,以此每逢新君必会前来祭祀,除去新君登基,苍云滇再无兵甲。
如此一来……
即便是长安心有反意,藏兵于苍云滇也无人知晓,更是无人敢查。
景晨站起身,目光盯着桌上的地制图,倒吸了一口冷气。
南楚仁王崩逝那年,大哥便同父亲揣测长安可能会心生反意,但父亲不以为意,总想着即使长安天纵英才,但在那种被礼教捆绑束缚的朝中,想要登上大宝,堪比登天。
然而,五年了过去了,时移世易。
五年的时间,以长安之能,南楚朝堂当真都是崔谢之流?莫说她的驸马都尉是当世大儒之子,就是这次秘书省文字狱一案出头的那位中书门下省的解约,怎不是受了她的旨意。
不仅如此,除去韩作武是有名的公主党,朝中其他武将也大多为长安拔擢。仅仅是景晨知道的,就包括他们的兵部侍郎□□、枢密制学士吕秀正,中央如此重要的两个部门长官都是长安的人,地方又该是如何模样呢?武德司如此针对萧韶,当真只是为了抓捕逃犯?还是为了报复萧韶舅父参长公主呢?
要知晓,武德司南楚王上禁军啊。也不怪崔谢之流忌惮,短短五年便培植出如此势力,怎能不忧心。
若是长安起事……
那奶娃娃皇帝和满朝只知掉书袋的文臣,能有什么用处?难道要在双方阵前讲那些个诗书礼乐易吗?讲什么才是正统,什么才是忠君之道吗?
长弓利剑可听不懂这些个教诲。武将被欺辱多年,但凡有点脑子的将士,自然会追随重武的长安,莫约还会做一做收复北国的梦。
士人治国,从古至今有哪个朝代能在士人的辅佐下国祚绵延至今?
就连从上古传承下来的颛臾古国,不也还是在父亲的铁蹄长刀下,城破国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