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讲过,日后要将后院种上雪松和前院的梧桐相互辉映,这样府中一年四季总会有几抹绿意,不至于冬日漫长,满是萧瑟。
然而如今……
景晨神色有些黯然,片刻后,转身往正厅前去。
少征少角二人看着少君的背影,她一人缓步走着,缥缈似无根之水一般,显得是那样寂寥落寞。少君太过瘦削了,这身月色锦袍明明是年初所制,现下就已宽大了些许。
司马一族自出生起,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如若代价是亲人俱亡,又有几人会言此乃幸事。
景晨行至前院,看到院中还未挖完的大坑,索性脱了外罩,挽起袖子和裤脚。又从一边拎了铁锹,下了深坑再度开挖。她家阖族从军,对园林造景自是不熟悉的。她也未做任何的功课,只想着,在前院梧桐树边该是有一湖水。这样想,便做了。丝毫未曾顾及此举对王府的整体构造会否造成影响,全然没有顾及风水一说。
一个深受诅咒的家族,就算是风水再盛又能如何?
日头逐渐高挂,一锹一锹的泥土从院中挖出,汗水不住地从额上流下,连带着白玉面具也多了几分粘腻,让景晨不太舒服。她抬起手臂蹭了蹭面颊上的汗,看见少征从外面走来,景晨让正在一旁候着的笄女取水来,索性休息会。
笄女端来水壶,托盘上有两口大碗,景晨瞥了眼笄女,笑了一下,给自己倒上一碗水。
“说罢,可是有消息了?”冰凉的水入喉,因为挖坑生出来的汗也浅了许多。不管自己这身衣衫可能是寻常百姓人家一年的银两,景晨坐在了土坑边上,衣衫下摆早已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泥印。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还扫了眼另一个碗,少征见状,自然将碗拿过来,跪坐在少君身侧,从怀中掏出南边刚送来的消息,递给少君后,这才从笄女手中拿过茶壶,倒了一碗,饮下。
打开信纸,景晨看着上面有些糟心的笔迹,眉头皱着,看到一半,实在没忍住,便抬眸问少征:“这谁的字迹?”也太丑了!就连少角这么不擅笔墨的人,都要比这好上许多。
几近四月,燕京城内温度已经上来,略带热度的风吹拂在脸上,细细麻麻,很是舒爽。景晨喜欢今日的天气,此刻微微仰着头,让阳光尽数洒在脸上,露出的红唇自然勾起弧度,煞是好看。就算狗爬字迹惹人着恼,那一分恼也被这闲袅春风吹散了则个。
少征瞥了眼信纸上的字迹,笑道:“是西江麓小姐的字迹。”
西江麓?
这个名姓有些耳熟,但景晨想不起是何人,她歪了歪头,示意少征给她解惑。
“疾叔老爷的四女,幼时跟在少君身后的麓小姐。”少征提醒道。
如此一说,景晨稍稍有了点印象。叔父疾常年镇守西江,是以朝野上下均以西江为其姓。西江麓这个堂妹,景晨还记得,她幼时在京中呆过一些时日。那会她小小的,矮矮的,时常带着明媚的笑容,脸上还有两颗酒窝,模样甚是俊俏可爱。她常跟在她的身后,用奶里奶气的声音喊着:“姐姐,等等我~”
然而麓妹妹只是模样可爱,个性却是个比景晨还要跳脱的。和景晨被迫女扮男装不同,麓妹妹自小就喜欢男子装扮,就是景晨第一次出征,她也在疾叔叔的亲卫队里看到了一身亲军装扮的堂妹,要不是父帅严苛,将她暗中捉了出来,怕是麓妹妹真能跟着她一起上战场。
没想到这些年过去,她竟跑去了南楚。
“苒林在南楚做什么?”既然是堂妹的字迹,就算是丑,她也得继续看一看。瞥到落款,景晨轻笑,摸了摸上面的“苒林”二字。
“麓小姐跟在少商近前,许是随商队活动。”少商近来毫无音信,但这次麓小姐回禀来的消息带了少商的亲卫令牌,想来这两人应该是在一起的。
和少商在一起?
景晨眉头轻挑,淡淡地笑了起来。
苒林是个呆不住的性子,也不知少商能否受得了?想到从来干练寡言的少商被自己这个可爱的妹妹折磨得头痛的样子,景晨甚是感兴趣。
少君如此笑着的模样,可是少征好几年未曾见到的。他见少君笑着,也跟着抿唇笑了起来,模样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慈祥。
少征和少角是双生子,两人的性格却是大不相同。少征性子一贯沉静,甚少会展颜笑出来,此刻笑起来倒显得十分秀气,有了几分南边人的模样。景晨看着少征,目光瞥了眼不远处看似看着他们二人,实际上一双眼都落在少征身上的笄女,神色了然。
这司马府,是时候办喜事了啊。
如此甚好,甚好。
天朗气清,景晨双手向后,撑着自己的上半身,头看着蔚蓝的天空。空中一丝云彩都没有,很是洁净的模样,手腕撑着有些累,景晨索性躺在地上。
虽温度舒适,可地面还是有些凉意。
景晨躺了片刻便又坐起来,想了想,站起身子,拍拍身上的泥土。看到笄女拿着披风就要上前,说道:“你给少征吧,我去沐浴。”
笄女疑惑,但到底是少君的吩咐,还是应下了。
走到少征身边,瞪了眼还坐在深坑边的呆子,没好气地将披风扔给他。回头见景晨已经走远,这才低声嗔怪:“你个蠢笨的!少君躺下你怎的不拦一下,你以为少君和你一样皮糙肉厚吗?还要我给你送披风,呆子!”
说完,笄女便循着景晨的步伐匆匆离去,似是要伺候景晨沐浴。
莫名被骂,少征无助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怀里还抱着笄女刚刚扔过来的披风,看着笄女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挠挠头也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