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睢想到已经吃饱,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自家胖小子,沉默两秒,嘴硬道:“你懂什么,咱们儿子这叫大智若愚。”
夫妻俩针对儿子的教育讨论了一阵子,储睢突然道:“今年我们回京一趟吧,筠哥儿说爹老是念叨我。”
邵夫人眼角微微一收,是该回去了,儿子也到了该入族学的时候了。夫君虽是犟脾气,但也不是一味固执。
不过既然储睢已经说了要回去了,显然已经做了决定,储睢并非莽撞之人,邵夫人也没多问,“好,既然要回去,那就后天便出发吧,大年三十估计赶不上,元宵佳节前还是能赶上的。”
储睢点头,这些事情交给夫人,他放心。
事实上,牵涉到紫麟卫的事情,储睢当然知道筠哥儿这个林家子不简单,因为已经牵涉进来,还想着左不过再待这儿一年。
但今日筠哥儿却道紫麟卫牵涉到他实属无奈,他也相信储睢和储家的态度,希望他不要放在心上,暗示储睢不用顾忌紫麟卫。
既如此,他又何必惺惺作态?今年本就想回去的。
不过回京前,明天还得留一天,给筠哥儿补一天的课,毕竟答应了自家弟子,可不能失约到一两月之后了,那时候筠哥儿还不一定在姑苏。
筠哥儿这话自然也不是场面话,而是筠哥儿接触过储老太傅,储家这样的家族,最是懂得明哲保身了,何况在外连官职都不愿意掺和的储睢,尤其是,这个储睢,还正式收了林家的姑娘做弟子。
在这样的种种加持下,储睢是没道理泄露筠哥儿的消息的。
尤其是,便是泄露了,也不过表明身份提前放在明面上打明牌而已。
大年三十与元宵,算是一年开头中最大的两个节日了,筠哥儿和黛玉在祖宅中,和明玕羽鸢雪雁,以及老管家等人过了春节,又在姑苏串门后,筠哥儿就带着黛玉准备去广东和方三娘一起闹元宵。
黛玉并不抗拒外出,反而很喜欢,只是,“你去了又要赶回来再赶回去吗?你身体能扛得住?”
筠哥儿呲牙,笑得有点憨傻,“我在广东那儿再和你一起玩儿半个月多呗,反正那边你也不熟悉,而且去年那么多时间,该铺设的都铺设了,只要不是大事,我其实是可以安心备考了的。”
黛玉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见筠哥儿这么说了,自然也就应了,不过,“那我就信你了,但我若是发现你逞强,哼哼。”
话虽如此说,但是黛玉并没有过干涉筠哥儿的举动,包括林家夫妇和方三娘,他们都只是叮嘱筠哥儿注意身体而已。他们都能看出来,筠哥儿虽然时不时吐槽着年纪轻轻就打工,但是投入身心进去的筠哥儿,比谁都认真,就像是鱼跃湖海,鸟翔天际,筠哥儿本就不属于平凡。
这边黛玉和筠哥儿姐弟俩高高兴兴去找方三娘过元宵,京城中,储老太傅看着终于记得回来的儿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而看着一如从前,干干净净的,恍若自己一直在的房间,储睢只觉得心中酸涩。
邵夫人看到储睢在那儿干站着,眼眶微红,哪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给储睢脱下斗篷,挂在一旁,让服侍的人出去,邵夫人终究开口道:“文昇,既然都回来了,又何苦钻牛角尖?”
“你便是没有遵循公公给你安排的路,公公又何曾真的拦过你?”
“如今你在外教导学生,公公不也没有阻止吗?”
储睢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是固执道:“长年不归家,归家不长留,是我之错。”父母在,不远游,而他……
“但,道统上,我没错。”储睢深吸口气,终于把常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夫人,你看筠哥儿,一个得两位圣上看重的小郎君,虽读四书五经,学朱子儒学,却也研究五蠹,探讨荀子之学,公羊学说……”
“但朝堂依旧是朱子圣学的天下!”
苍老厚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来我书房。”
书房,储老太傅看着成熟不少,却依旧倔脾气的二子,叹了口气,“不说你的法学,如今就连荀子都已经被挪出孔庙,不是我不许你进入朝堂,而是你这性子若不改,便是进入朝堂,也只会受到排挤,若强出头,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储睢皱着眉头,很是心烦,全然没有在外教导学生的温和,“如此排除异己的儒学,还是儒学吗?还值得学吗?这哪里是儒,分明就是嘴上说着儒,眼里看着利,实际用着术!”
储老太傅脸色也冷凝了下来,“储睢,慎言!”
“我本以为让你在外沉淀多年,能让你成熟,我本以为,你这次回来,是想通了,却不曾想,你还是一成不变。”
“你既然已经收了林家女,也见过了林家子,那你就没从他们身上学到哪怕一点?”
“你看你徒弟,骨子里的叛逆不比你少,可女红女戒人家抨击了吗?在京城,林家女若非放出招赘的声音,哪一项不是恪守当下女子德行?谁不赞叹?”
“你说现在的儒学是腐儒,贱儒,是党同伐异,那你呢?容不下现在儒学的你呢?现在的儒学纵然有不当之处,却也不是一无是处,文昇,你还在钻牛角尖。”
“你当法家传人就只有你一个?你当朝堂诸公中就真的全是朱门儒学?”
储老太傅摇摇头,“文昇,便是你学法,法,也只是治世之需,而为人处世,并非非黑即白,若你还是不能明白这个道理,我是不会允许你入仕的。”
朝中熟悉老太傅的诸公只知道老太傅的二儿子是个无心仕途沉迷教书的,却不知这次子外出教书,从一开始就是被老太傅下放的。
老太傅想到了八九年前,次子兴冲冲地告诉他他过了举人,可以参与会试了,他听着次子对法家学说的畅享,他听到次子,竟然妄图以律法限制王子皇孙……
他那时才恍然,次子还不能进入朝堂。
“我儿,你这些年在那些贫苦地区教书,我且问你,你教他们律法有用吗?他们会浪费时间跟你学法家学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