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鑅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一人退下,一人上前。
东燕司掌司言,“司马劭近期动作频频,广发英雄帖,宣称不分国籍、种族,凡入燕国军籍,赏粮十担,军功卓越者封千户。”
伯都冷笑一声,挑眉道:“好大的口气。”
那掌司看了眼温鑅,复又道,“除此之外,还捕获消息,当时驿站与安平军交锋的是燕王幺女司马彦蓉,据说从桉良拉回去的箱子中装了一箱蜇息草,因开箱见了风损失了药效,燕王大怒,当即提了个随行的侍卫去问责,打得半死后竟又偷偷遣了个大夫去救治,养好了伤后才逐出了郡主府。那侍卫姓燕,名澄。”
温翎有疑,“那蜇息草据说一两万金,有致幻止痛的功效,燕王身边何人需要这么大的剂量?”,复又忧虑道,“这蜇息草只产自南境,这回洵江的航运给出去了一半,更加便利郭尽通敌叛国了。”
温鑅心思缜密,关注点却不同,燕王残暴,断不会为了个侍卫的命费劲,当即道,“重点盯梢那个侍卫。”
突然外头响了一记滚雷,温鑅抬眼看着窗外,云已经乌泱泱地压了下来,心里压着块石头,怕那倔脾气还在庭中跪着,点了个人问道,“桉良那边情况如何?”
中州司掌司迅速上前,神情有些急迫“郭尽自洵南径直去了中京,至今未归,阁主带娘子离开后,第二天郭府便有队人马奔燕国去了,我们把‘燕世子近日觅得了一绝色异瞳女娘’的消息透露给了郭尽的人,但对方有所忌惮,只是在世子府外蹲守,应是在等郭尽的指示。”
温鑅察觉到不对劲,当即追问,“哪里来的女娘?”
掌司斟酌再三,声音一沉,“是安平军军士陈儒之妻。”
众人一听面色皆是动容,温鑅手掌紧握,又想起了清晨阿姌的那句“萤火虽末,亦破幽天”。
蝼蚁尚且偷生,生死面前,皆是小事。
他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下的敲击,像是在叩问自己。
问的是他此生羁绊薄弱,不知那恩情的分量多重,竟让每个安平军一呼百应、至死不渝。
问的是郭府那惨死的两条命,如何能让个萍水相逢的人自愿背负仇恨,势要以瘦弱之躯锄奸斩佞。
哗啦一声,外头落了雨。
温鑅心里再听不进任何字,撂下句“派人手去世子府,务必保护好陈儒夫人,尽快安排把人撤出来”,又急急地补了句,“其他的。。。。日后再议”,撇下众人便离了场。
众人面面相觑,唯独温翎斜着身子去跟伯都嚼舌根,“看师父这速度,日后师妹成不成师娘还真不好说。”
。。。。。。
待他赶回院子,他屋前已经没了人影,他长舒了口气,待走进了才发现那避雨的台阶上贴着张纸,歪歪扭扭的字让温鑅不忍卒读,“我发烧了,请假回去歇一会儿,病好了再接着跪。”
温鑅也是一头黑线,他从未见过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但虑及她的病情,他还是按照她预设的路径,去敲了她的门。
门半掩着,能听见床上的小人粗重的呼吸,他快步上前,探了探额头,果然滚烫,像是感受到额间的触碰,阿姌迷蒙着张开了双眼,“萧筠,等我好了就再去跪着。。。”,说完便又沉沉睡去。
他看着她那沉睡的容颜,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挺会变通”,他嗔了一句,随即又忙着施针喂药。
折腾了半宿,烧才终于退了下来,他坐在床边凝望着她,突然脑海中又浮现出邢灵山那棵枯树上吊着的身影,“父亲,你所守护的大缙已蛀虫满布,腐朽崩塌,为了这么一个国家,你何尝不是在螳臂当车。我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温鑅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追查真相就像在干涸的血迹上重划伤口,会有更多生人因此倒在这条路上。可若是袖手旁观,那些被暗流吞噬的冤魂将永远得不到安息,更多的人会在这片腐土上重蹈覆辙。
究竟是在废墟中为死者伸冤更重要,还是该把这口气咽下去,尽可能护住剩下的火种?他望向窗外,月光惨白如雪。
正义若是迟来一步,还有意义吗?
可她说,“怀恨而死,报仇而生。”
烛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动,映出一张倔强又脆弱的面容。
或许她是对的——即便是迟来的正义,也总好过永远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