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脸盆里盛满了温水,翎卿把帕子拍在脸上,闭着眼走神。
这水不是非玙放的。亦无殊闲来无事,便琢磨了一些精巧的机关,无需人动作,也能将一切处理得妥妥当当。
盆中水凉了,白玉凤兽里流出热水来,翎卿将帕子揭下来,这才将亦无殊在楼下说的那句话灌入脑子中。
“……半个月才能回来?”
“那岂不是……”翎卿把帕子顶在指尖转了个圈,“太好了!”
一个月不用见到那张让人生厌的脸了。
普天同庆,值得一夜不睡庆祝一下。
-
那日他被亦无殊带到这座岛上后,同亦无殊,着实大吵了一架。
“你凭什么把我关起来?!”
翎卿万分后悔自己适才那一口咬轻了,就该把亦无殊咬死才对。
可再悔恨也迟了,没机会再付诸实践。
“翎卿,”亦无殊照旧不愿俯视他,蹲下身,扶着他肩膀,和他目光相平,不见动怒,只是目光中蕴着一种无形的伤感,沉甸甸压在翎卿心头,他问,“你觉得苍生是什么?”
翎卿想也不想地答:“草木。”
风花雪月,草木飞禽走兽游鱼,人,这些在他眼中,统统没什么区别。
硬要掐出一个,那大概就是人远远比其他要坏得多了。
人常常指责旁人心如蛇蝎,懒惰如狗,可究其根本,远不如指着蛇蝎和狗骂上一句,你比人还坏,来得毒辣尖酸。
“那草木是什么呢?”亦无殊又问。
翎卿怔住,那个答案在他嘴边,迟迟难以说出口。
“是生命,翎卿。”亦无殊替他说。
翎卿飞快翻脸,“是我说错了,人怎么跟草木比,草木再是坏出了油,修炼成精,也不会打家劫舍。”
他抓住了这个空子。
他今日可没杀无辜的人,就他杀的那些个人,死个几百次都绰绰有余,说得再上纲上线一些,放纵一窝山匪,还是一窝真真正正的乌合之众、顶了天只有练气修为的山匪横行霸道,为祸乡里如此之久,却没有神使察觉前去处理,都足够亦无殊追究一个失职了。
亦无殊不去责骂尸位素餐的神使,不去降罪滥杀无辜的匪徒,抓着他不放做什么?
他就不该贪图那些许快感,被那窝山匪冲天的恶欲吸引,在村上停了这么久,再走远一点,他不信亦无殊这么快就能追上来。
“不要再提那些人了,你心里知道的,他们不重要,是你的心态有问题。”
翎卿不管,黏黏糊糊去抱他。
他就不是个亲人的孩子,平时哄着骗着让他笑一笑都不愿意,让亦无殊一颗当家长的心十分受伤,此时却主动拿软软的腮靠着他肩膀。
“我有什么问题,你又要骂我是不是,今天第几回了,你从前都不骂我的,你变了。不提这些了,亦无殊,我长高了,你看。”
他伸出手,还是孩童的小手,却已然不再是过去那样软弱无力。
手指开合间,金木水火土在他手中换了个遍。
他越玩越起兴。
这里并非荒岛,草木葱茏,长得颇为茂盛,他一时在地上催生出花丛,一时让树结个果子,一时让藤蔓去捉树上的鸟,让溪水腾空而起,在半空化作一只水凤凰,又渡上一层金火,将水照得宛若金水,耀耀生辉。
他欣喜地去拉亦无殊的手。
只是没拉动。
亦无殊静静望着他。
说是不谈了,却闭口不提自己是否有错,更别提认错。
只想着将这件事揭过去,一心粉饰太平。
亦无殊抵了抵上颚,不见往日嬉笑玩闹的松快,掐过他小脸,“你的糖没有了。”
翎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