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可以看到命运线,那你看不到吗?他迟早都会失控的,不需要任何人作祟,他自己已经把自己点着了。”
“还有傅鹤,凭什么就要忍受他日复一日的打压呢?他们两人迟早会打起来,至少都会死其一,这就是你想要的了吗?”
他极尽凉薄地笑了下,“我觉得不太像呢。”
“这些你都看到了,你做了什么呢?你压制着他,不让他失去控制,依旧稳稳当当地做着他的沈使者,你是非要等到他犯下事来吗?还是说……你害怕处置他?”
“对,他劳苦功高,自远古时期就跟在你身边了,南征北战,从未有过托词,他为这个世界付出了太多,汗马功劳,功德无量,只是一点小小的怀疑而已,就去除了他,这不可能,你不会因为看到未来就将他贬作废人。”
“甚至当初撞了你的那个孩子。”
“你在他身上看到的未来是什么呢?不会是被一户好心人家收养,细心教养,却在一点小小的口角、哦不,我说错了,是在他看到养父母家中丰厚的财帛之后,担心他们再生下一个孩子,将家产全部数留给自己的亲生孩子,所以先下手为强,将两人全部杀害吧?”
“我没说错吧?”
他说。
“这样一个人,你照样没有杀了他,即便你已经知道他将来会犯下人神共愤的大罪,只是因为这只是‘未来’,他还未真正犯错。”
“你问责神使,把过错归咎在管理那片城池的神使神使,责备他为何让一个孩子流落街头,无人管束,你从头到尾不认为这是那个孩子的错,而是觉得是这个世界的错,没有让他受到好的对待,以至于变成这幅模样。”
“你说我改变了旁人的命运,他那天撞了你,岂非同样被更改了命运?”
“可是亦无殊,”翎卿看他的眼神近乎于怜悯,“你不累吗?”
他说这话并非关怀,只是不理解、甚至嘲弄着他。
不为旁人预设罪名,即便自己已经在命运线中看了千百遍旁人犯下作孽的未来。
可你又能救几个呢?
杀贼只需一时,防贼却要千日。
花费千百倍的精力,去让人放下屠刀,有这个必要吗?
就非要等到这些人犯下不可饶恕的错来吗?那那些本可以避免这样命运的人呢?他们就不值得被救了吗?
“你果然很早就有感知了啊,连这些事都能知道……”亦无殊笑笑,“他们有你那么……”
他喉咙梗塞,终究还是没把那些个不堪的字眼说出口,按在翎卿身上。
他打从心底就没把翎卿当成一个坏孩子。
“……我不是也没杀你吗?”
论起让他花费的心力,可没谁比得上翎卿了。
“你杀得掉我吗?”
翎卿再不掩饰,他比亦无殊矮得多,就算亦无殊蹲在他面前,也依旧不及,可他看亦无殊的眼神始终是居高临下的。
“到现在你还在自欺欺人。”翎卿说。
“亦无殊,你究竟要多久才能认清一件事?”
他后退几步,定定望着亦无殊。
“从来就不是我给这个世界带来了这么多恶劣的欲望,而是这个世界,以如此多的恶欲,养育出了一个我!”
“我只是把他们投掷在我身上的东西还给他们,有什么错吗?”
“他们予我以恶欲,我就还他们以恶欲。”
那些从每个人心脏中、眼中、口中流淌而出的、连他们自己都不可见的黑血。
在每一次心生怨恨之时,在每一次口出恶言之时,滴落下来,渗透入大地,在世界的尽头,孕育出了恶欲的魔。
“你要关我,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翎卿眼中怜悯更深了,“可你永远不可能真正杀掉我的亦无殊,千百年后,我仍旧会重回这个世界,只要这个世界仍然不堪,只要人心永远往外流淌着黑色的脓血,这个世界就还会生出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我。”
“你有那个信心,次次都能这么好运,在我真正降生之前找到我吗?”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人心更脏呢?
亦无殊要保这些人,世间生生不绝,就有源源不断的人心在世界上跳动,不断地挤压出毒液来。
什么叫不死不灭,这才是不死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