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无殊旁若无人说完,便站起身,没再搭理他们,一步迈出,消失在了宴席上。
这话没人听懂,还是今早传过来后,傅鹤一口豆浆喷出来,呛得惊天动地死去活来,完了一通比划解释,众人才知道是何意。
亦无殊说不上是给神使留了个面子,还是当众狠狠下了他的面子。
摆好的山珍海味,还不如家里孩子害怕打雷下雨。
江映秋抚了抚扇子,折叠起来,搁在一边,提了另一双没用过的干净筷子,给翎卿布菜。
态度尚算殷勤,却不过分,笑容也和煦有度,翎卿能看出他刻意讨好的心思,但这种心思就像月绫每次见了他、表面矜持、实际心里很想冲上来对他亲亲抱抱一样,就算催化了也没什么大用。
尤其是后者。
他都不理解月绫为什么能做到那么喜欢孩子,见着人家的孩子就非要上去逗一逗,但要让她生一个或者养一个,就跟要她命一样,拼命地拒绝。
当年翎卿在村子上遇着的那个小孩子,亦无殊带回来后,见月绫这么喜欢孩子,本想给她养着。
结果月绫当场上演了一出病入膏肓,手捂着唇就咳弯了腰。
“咳咳咳,不,不用了吧,我身体也不大好,平时还粗心大意,实在养不好孩子,您看我这,咳咳咳,实在是,不行啊……”
傅鹤在一边看得嘴角直抽,“太浮夸了吧?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上次你去逗人家孩子,还拍着胸口说什么。”
他模仿着月绫的语气,“啊哈哈,我可是可靠的大姐姐呢——你就是这么可靠的啊?”
月绫当时可能想用眼神把他片了。
……总而言之,这些欲望无用。
要是真催化了,月绫估计就要无视亦无殊的威胁,扑上来亲他的脸了……还会引起亦无殊的怀疑,伤敌为零自损一万。
翎卿低头吃鱼,忽然想到什么……孩子?
那个孩子?
恰在此时,姜婴捧了一坛梅子酒出来,换了酒壶,架在一旁的小炉子上,等酒温了,起了泥封,端起来给他们一一分上一杯。
行止之间端庄沉稳,不失礼仪,看得出江映秋把他教养得很好。
少年意气张扬,跟他们介绍:“这酒还是义父带我一起酿的,大人和殿下尝尝?”
翎卿的酒被亦无殊截走了,搁在手边不让他碰。
“他还小,不能喝酒。”
姜婴想起这茬,退了一步,“抱歉,是我疏忽了。”
“无事。”
等姜婴背过身去,亦无殊一手掩着唇,传音道:“你还记得他吗?这就是你当年遇着的那个孩子,他今年十九了,因着和江映秋的姓差不多个音,当年就给了他养,算作义子,一晃眼就这么多年了。”
“你想表达什么?”翎卿的声音冷下去。
“翎卿,我当日跟你说,有些事并非完全天定,就一点不能改变,你看着他如今的模样,还觉得他会被仇恨蒙蔽双眼,性格扭曲,偏激到去杀人吗?”
炉上的小酒壶飘出酒香,伴着桌上的石头鱼锅,竹林簌簌送来清风,在这样雨后天晴的日子里,当得上享受。
江家父子忙前忙后,给他们置办了这样一桌,照顾无不周到,翎卿只是讨厌亦无殊,连带着讨厌他的一切,不是真的不识好歹,还真说不出重话。
“可是亦无殊。”他平直地望着锅里鲜肥雪白、飘在红汤里的鱼肉,分明还是稚嫩的嗓音,却显得格外的冷。
他说:“不是人人都有这么好运的。”
——不是人人都有这么好命,可以被亦无殊带走,交给可靠的人妥善教养,从地狱中走出,重新拥有光明的未来。
一个人的改变并不能说明什么。
他说得冷淡,是置身事外的客观理智。
可他不知道,在万年之后,有三个人在他这句话下失了神,不知如何言语。
楚国皇陵之中,眼前又一重幻影破碎。
“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