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没长手,但能等着人伺候,为什么要动自己的手?手要用在刀刃上。
等亦无殊拿出刺绣的劲头和那块鱼肉作斗争、一根根挑出细如毫毛的小刺的过程中。
翎卿挑着一根豌豆芽,观赏其鲜嫩翠绿,道:“你想得真美,人心无恶,真有那天?那世上岂不人人都是圣人。”
他得了一碗新的无刺鱼肉,吃之前还不忘补上未完的话:
“你也否认不了这点,人若是不利己,多半是过不上什么好日子的,除非那人的命真是好到没了边,一路遇到的全是好人,一生之中无一人对他起歹心,可这概率有多大呢,有多少人敢拿前程赌旁人的良心?就说这利己,我不是说这不对,但有多少人在利己的时候是能做到不伤人的?这恐怕更难吧,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好人没好报,没听过吗?杀人若是无罪,你猜有几个不敢杀人的,要真有,这种人恐怕活不下来。”
亦无殊把他筷子压下去。
“这就是你在以偏概全了,别玩豌豆芽,这是拿来吃的。”
“哪里以偏概全了,从头到尾只有你在这么干,极少数例子可行不成说服力,譬如姜婴,不就是那命极好的极少数吗?那日你再晚来一点,他就死我手下了。”
翎卿可不接受这样的模棱两可,还非要和他辩个高低不可。
“这一桌子菜可是姜婴亲自下厨做的,你当这人家面说这个?等会儿人家往你碗里倒一碟子醋,你就老实了。”
亦无殊揶揄他。
姜婴的命是不是极好先不提,翎卿的脾气却是真的极怪。
就算不去招惹他,从他旁边路过一下,也有可能被他摘了脑袋,只因为他觉得你身上满是不堪的欲望。
但现如今的姜婴……人家身上可没这回事了。
这样的人,就算真往翎卿碗里添他最厌恶的醋,添上满满一碗,翎卿都未必会拿他如何。
翎卿啪嗒搁下筷子。
“开玩笑的,快吃,你自己点名要的鱼尾,必须吃完,”亦无殊道,“好好的鱼腹不吃,吃什么鱼尾,挑刺快把我眼睛挑瞎了。”
“不吃了。”
“再吃两口。”
“不吃。”
“一口。”
“不……”
亦无殊用竹筷夹着鱼肉送到他嘴边,一手接着,免得油滴下去污了衣襟,眼眸弯出两道月牙,哄他,“真不吃?”
他作势放自己碗里,“那我可自己吃了。”
翎卿的眼神跟着鱼肉走,憋了口气。
亦无殊眼中的笑意更明显了,“嗯?怎么了,难道是有人又想吃了吗?”
翎卿万分受不了他这黏黏糊糊哄小孩的语气,朝后仰去,这一仰,余光还瞥见对面一大一小两个人有意无意看过来。
“………………”
江映秋老辣些,咳咳一声就移开了目光,若无其事赏起花来。
姜婴远不如他熟练,迟钝得多,慢了一步才低下头去,但那幅“你俩不说话原来是在做这个”的惊讶神色还是让翎卿看了个原原本本。
他脸都麻了。
颜面尽失。
翎卿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是亦无殊的阴谋诡计,把他当个孩子带在身边,不遮不掩,大大方方展示于人前,然后所有人记忆中都会留下他身高不到亦无殊大腿,吃个饭还要人哄的幼稚模样。
长此以往,令他从此在天下间都是这么个性格别扭的孩童模样,再无威信可言。
谁会臣服于一个吃饭都要耍小性子的孩童?
只有非玙吃得最是专注,眼睛都快掉锅里去了,一筷子一筷子给自己捞了满碗的鱼肉和土豆。
察觉翎卿许久没添菜了,还不忘往他碗里埋了块鱼腹的肉。
“殿下吃呀,这个好吃。”
……更好了,现在连和他差不多大的非玙都来哄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