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短短几年,都会用典了。
她越想越乐,忍不住低下头又笑起来。直到被三四个摄魂怪一齐围观,才浑身颤抖着蜷缩进床底。
薄薄的尘土散发着海岛独有的潮湿的霉味,盖尔揪了一撮头发,装作毛笔在地上写字。她不期然想起斯内普被自己遗忘的曾经,不知道他赴死之前,脑海里会不会有个小人拼命吆喝着“别去”?
弥留之际,那个小人或许也在虚弱地呻吟:“完了,现在是真的要死了……”
她确实不太记得斯内普有什么非死不可的必要,或许是更早的某件事注定了他的结局。那么在那更早的某一时刻,他在走上自己终途之路的时候,会不会也有声音在潜意识里拼命劝阻?
别,别去!去了会死!
但他还是踏上了那条路,一步一步地,一步也没有回头。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摄魂怪一个接一个地转身离去,盖尔吁了一口气,从床底下咕涌出来。只要她想,魔法仍旧可以将她拾掇得体体面面,但是她不想。
摄魂怪真是可怕!明面上的寒冷、痛苦与哭泣都只是暂时的,只要心情一down掉,摄魂怪也倒胃口。可那潜移默化的威力却无处不在,她正在缓慢地失去动力与欲望,任何的动力和任何的欲望,她什么也不想做。
刚入狱的时候她压根没想过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后来她想着自己当然不会就等着摄魂怪来吸,现在她只觉得遗憾,本该随着格林德沃倒台而到来的死刑提前了几十年。
遗憾,但还是什么都不想做,甚至懒得劝自己认命。纸条带来的快乐是如此短暂,她那被摄魂怪异化的大脑更是飞快地将其导向了一个绝对再也笑不出来的场景。②
迟早有一天,她会懒得用大脑封闭术来抵御摄魂怪的影响,但在破罐子破摔之前,破罐子还是得好好儿捧着。
又过了一些日子,往来岛上的傲罗忽然变少了,押解犯人甚至成了打击手的工作,他们施不出守护神,只好预先将摄魂怪远远赶到岛屿的另一边。
盖尔所在的女监一度集合了全岛的摄魂怪——毕竟女犯总比男犯要少得多——痛苦到极处,她很快发展出了新症状:用皮带扣把水管敲得“哐哐”直响,或者对着墙壁开枪,或者用尽刻薄言辞把隔壁幽幽夜泣的狱友骂得鸦雀无声。但是无所谓,阿兹卡班就是……哪怕犯人对着自己脑袋开枪,都没人管。
轰得开脑门,轰得开牢门,也走不出这座狱岛。
浑浑噩噩之中,盖尔并未注意到,走廊上或许在何时划过了一点银光——必然是有外人登岛,来女监转了一圈儿,摄魂怪没有嘴也没有魔杖,更不是非洲裔,无论如何不能“阿拉霍洞开”。
它们只会在送饭来时,根据洞开的囚室门判断里面的人要越狱,然后三五成群一拥而上,格杀勿论。
盖尔被逼到窗前时人都还是懵的,她紧紧地倚靠着铁栅,骨头被硌得生疼,甚至忘了她的案子压根儿还没有经过庭审与宣判。
要死了吗?这就是终点了吗?
五六个摄魂怪挤满了整间囚室,盖尔浑身颤抖,全然站立不住,只是出于本能拼命抓紧那铁栅,右手哆哆嗦嗦地想要去擦掉眼泪。
囚室中很挤却又很空,很吵却又很静,只有她和她急促的、喘息着的哭泣声,盖尔简直停不下来,上辈子面对铺天盖地的烈火,她反而平静得多。
一个摄魂怪“走”上前。
求生是人类的本能,即便她在摄魂怪的影响下几乎完全丧失了这个功能。盖尔仍然在拼命向后躲,恨不得那窗口的铁栅立时变成绞肉机,把她片成人肉卷儿也要顺着间隙挤出去。
可这栅栏真是硬啊,她加力加到小臂抽筋,愣是毫不动摇。
摄魂怪伸出两只苍白、腐烂的手,来捧盖尔的头颅,那仿佛在海水里泡烂的破斗篷像一幅裹尸布,柔柔地向她脸上罩来。
死神的双手冰冷极了,四月份的北大西洋海水完全无法与之相比。盖尔给它捧住脸,不由自主就仰起头来,望着那兜帽越凑越近。她拼命向后挣,可冻僵的麻木感逐渐从头脸蔓延到整个上半身,她就快要动不了了,只好被动地等待接受一个吻,以冻得青白的双唇。
攥紧的左手掌心忽然一空。
铁栅栏消失了,这扇通风窗上所有的,统统不见了。
盖尔·纳什跌落下去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儿声响。
窗外是什么?窗外是亚寒带11月份的天气,是峭壁与大海,是悬崖上并不整齐的凸出岩石,是退潮后裸露的锋利暗礁。
摄魂怪没有视觉,只能感知。那个担当刽子手的摄魂怪并未跟着坠落悬崖,它和它的同伴看不见盖尔·纳什的身体被雄伟壮丽的自然风光衬得无比渺小,就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在崖壁上一触,旋即如流星般坠入海底。
它们只能感觉到那小小的一团情绪与气味的集合体离它们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最终被什么东西一口吞没了。
或许是大海,或许是死亡,或许二者本就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