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我一直在旁边看着,我都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话都说不囫囵的女仆打了个哈欠,“那老头得有八、九十了,就这么三言两语让你给说哭了?一般都是眼泪,怎么就你的格外富有感染力?”
“都跟你说是天生的了。”藤懒洋洋地靠着一只细木矮柜,“他那也是憋的。被你活活关了三个月呢,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气吧?”
女仆翻了个白眼。
“有空你也练练。”藤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我不可能跨过太平洋来再替你哭一场。”
“哭不出来就是哭不出来!”
“当着中国人的面不是哭得挺好的?都快哭露馅了都!”
“滚!”女仆立刻翻脸,“再废话这些东西我就不退回古董店了,还有这房子,立刻买下来!花你格林德沃公司的钱!”
藤:……
第二天下午,“小林丸”号准时鸣笛起航,除了约定的使团成员,还多了一位孤身前来的女士。她登记的名字是“Jeanne·Du·bois”,后来那一行字被划去了,草草写了个“Fuji”,后来连“Fuji”都被划去了,成了“NaokoSaionji”③。
天气晴朗,天色蓝得不真实,无数只白鸟在天与海之间飞舞徘徊。地中海的海水呈现出一种蓝绿混合的碧玉色,宛如一只手温柔承托着灰白色的“小林丸”号。船上,西园寺侯爵的义女直子姬正平静地俯瞰着汪洋。
一只毛色雪白的猫头鹰翩然落下她手边的栏杆。
“不热吗?”直子姬惊讶地笑起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摸了摸猫头鹰的脑壳。猫头鹰向她伸出脚爪,可她却茫然无措、毫无反应。
猫头鹰只得伸了伸,又伸了伸,最后大怒,一口啄在直子姬的手背上。
“哎呀!”直子姬捂着手背,“好桶!”
“是‘好痛’!”窗里传来一声含笑的纠正。
“好痛!”直子姬从善如流,甚至将手又伸了过去,“要不你再啄一口吧,猫头鹰君,这样我就可以说一声正确的‘好痛’了。”
窗里的男人大笑,夸赞道:“这句话说得不错,很好很完整。”
猫头鹰忽然“咕咕咕咕”地叫起来,无数只白鸟——白色羽毛的猫头鹰——从天而降,密密麻麻地落在直子姬周围。
“难道是早餐时把食物残渣落在衣襟缝隙里了?”直子姬抖了抖身上那条式样保守的洋服长裙,从俯趴的栏杆上起身,毫不留恋地穿过走廊,向舱室走去。
猫头鹰张开翅膀拦在她面前。
后来的猫头鹰一拥而上,口手并用,把第一只猫头鹰左爪上系着的信件解了下来,由一只小些、可爱些的雌性猫头鹰叼着,执着地往她手边递。
直子姬叹了一口气,正当她弯下腰,似乎要接过那封古怪的信件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天啊,怎么这么多猫头鹰?”
一阵轻风立即从她指间旋过,将那封信卷入了碧蓝的海波里。
“我也很惊奇呢。”直子姬转过身来,微微笑道,“它们似乎很喜欢我。”
喜欢个屁!送信的小白猫头鹰直接照她小腿狠狠抽了一翅膀,直子姬稳稳地站着,像是感觉不到一样。
“这是吉兆。”西园寺侯爵赞叹不已,“白色猫头鹰,双重吉兆!”
“这样啊……”直子姬身姿优美地立在满地“吉兆”里,有些羞赧地垂下头去。
他们在船上度过了新年,直到“小林丸”号驶出苏伊士运河后,成群结队、流连不去的“吉兆”才纷纷消失,这愈发令使团众人觉得,这群白色猫头鹰没准儿是来送他们离开的——或许只是送直子姬一个人的,但谁不想沾光呢?归国后谁也不知道他们会面对什么,那可是双重吉兆!
作为她最初的担保人,近卫甚至觉得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没准儿身膺福运,这完全能够抵消她出身不够高贵带来的缺憾——何况人家现在也姓藤原了。
或许下下一任天皇会出自她的子宫,他漫无目的地畅想,想一想又不花钱。良子女王和他有什么关系?直子姬就不一样了。
樱花绽放的时候,“小林丸”号抵达东京港竹芝埠。不久之前,巴黎南郊凡尔赛宫里的国际大会也宣告结束。条约签订的一周后,时任内阁总理大臣寺内拜访西园寺邸,见到了侯爵新收的义女直子姬。
水边的唐菖蒲盛开之时,西园寺直子出仕皇后宫,任上臈④,因其姓氏高贵,被拜为典侍⑤,宫中上下皆呼为“藤典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