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稚宁摇摇头,预备离开,眼角余光却是瞥见法桌上除却文房四宝和令箭筒外,还摆着一本成人巴掌大般的折子。她上前一步把记录本拿了起来,抖了一抖灰。令人惊讶的是,这县衙其他地方都灰尘满天飞,只有这记录本干干净净,好似经常被人翻阅似的。
打开一看,周稚宁才发现这好像是个记录本,字迹颇为潦草,也不好看,很多笔画都缺东少西,甚至还有图画充作文字的,可见这个记录本不是正经读书人所记载。观其内容也并非辽东县寻常琐事,反而是各家各户在异族夜袭之时损失的财物数量,有的是少鸡,有的是少猪,还有的是少米。林林总总的加起来,也是一笔大数目。可见这里的异族对于老百姓们的坑害有多严重。
有的记录下面拿红线画了几个圈,周稚宁看不懂意思,暂时略过。一直把整个记录本翻完,最后也是最新的一条记录是这个月初七。
七月初七,七夕节,男女同游,这本来是个好日子的,结果……
周稚宁叹了口气,关上了记录本。
她心里差不多已经有个底了,按照这种情况,辽东县县令这个职位对她来说,将会是个十分艰巨的任务。
第44章县太爷都是糊涂蛋!刚上任就被骂狗官……
周稚宁他们是申时到的,但一直等到傍晚也没有等到县衙的人回来。这时三个人既没沐浴,也没用膳,风尘仆仆,饥肠辘辘。
实在等不下去,茗烟就自告奋勇,从水井里打了水,取了块布,将县令住的主房给打扫了一遍。虽然依旧很破败,可好歹像个人住的地方了。魏熊在外头没瞧见柴火,就自己背了把斧子去外头砍了些干柴。周稚宁虽然是官儿,但现在也没地方给她使官威,干脆自己撸起袖子烧火。
谢天谢地,虽然这个县衙破败不堪,但县令的主房后还有一小块菜地,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也还算齐全。感动得周稚宁连忙揪了两把白菜,转进厨房里自个儿炒了,后来又做了一碗鸡蛋汤,以及一盘烧胡椒,勉强凑齐了三个菜。唯一不太完美的,就是厨房里的两个大米缸比周稚宁的脸还干净。周稚宁钻进钻出地找了半天,才勉强凑齐了半瓢小麦粉,取井水全部和了,摊了一盘粗饼。
就是在端上桌的时候,茗烟眼睛都快瞪得从眼眶里跳出来了,扑通一声跪在周稚宁面前哭的死去活来。
“都是奴才不够好!主子你是新科状元,是天下的文曲星下凡!这手生来就是写字批卷的,怎么能像伙头儿一般给奴才们做饭吃呢?!这要是叫承主子知道了,奴才这脑袋都不必要了。”
魏熊就瞧不上茗烟这样,冷哼了一声。但他随赵淮徽的性子,十分沉默寡言,即便是心里不喜,也不多说,只冷冰冰地扛起一堆木柴扔进了厨房。
周稚宁擦了擦头上热汗:“你反过来想想,文曲星都给你做饭了,你还不吃的话,不是对不起我嘛?”
茗烟一愣。
“还有,我不会告诉承堂兄知道的。”周稚宁给他拉起来,往厨房推一推,“我捡着了两个土豆,你给我埋灰堆儿里去闷一闷。若是饼子不够吃,就拿土豆凑一凑。”
茗烟被推的有些懵,一回头,看见他眼中的新科状元郎真拿着吹筒,对着闷着的土锅一顿吹火,烟熏火燎的,险些撩着她下摆,可她只瞥一眼,就熟练地把火星子踩灭了。这动作,似乎比她写文章还利索。茗烟抿抿,心里不由觉得佩服。
跟着周明承混了这么些年,当官的他不是没见过。但无论哪个,哪怕是当官前再寒酸落魄,当官后也是要仆从如云,锦衣玉食,不可受任何一点委屈。越是穷苦的人,发达之后就越不会惦念穷苦人。就是那些未发达之前在街头卖过几天字画的,发达之后都忌讳别人在他面前提“卖画”二字。
要说哪个状元当官之后还能一如既往的,好似就只有周稚宁。
*
晚膳艰难地吃了一顿,两个大男人加周稚宁一个,全都没吃饱。但条件有限,大家都没有多提。就是天边太阳都落山了,可还不见班头和师爷回来,县衙内一片空荡,像个再恐怖不过的鬼屋。
顾虑到晚间的辽东县不会很安全,周稚宁就不再多等,叫魏熊将县衙的门关好,自己匆匆沐浴之后就住进了主房。魏熊和茗烟一同住进了主房旁边的次房,只要主房内有任何动静,他俩都能及时赶到。
夜凉如水,沉如深潭。
街上连梆子声都少有,异常安静。
周稚宁在硬邦邦的木床上,身下的用晒干的稻草充作的床垫,稍稍一动,就窸窣作响。不过这个房间应该也很久没人睡了,所以身下总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稻草味儿与霉味儿,叫她有些睡不习惯。
但是侧耳听,次房已经传来了茗烟的鼾声,再探头一瞧房内漏刻,已是深夜时分。此时若再不睡,就睡不了多少时辰了。她便深吸一口气,摒弃心中杂念。就这么熬了一时半刻,好不容易慢慢进入梦乡,耳边却忽然响起敲门声。
周稚宁被吓了个激灵,立即睁开双眼警惕地朝外看去。这时候敲门声却不再响了,似乎就像她自己的错觉一样。
“难不成是野猫撞门?”
周稚宁嘀咕了一句,重新慢慢躺了下去。
可谁知下一刻,她耳边猛然炸起一声巨响,像是有谁大力撞开了县衙的门。
“砰——!”
“好大的胆子,贼人摸到县衙来了。”
周稚宁并不觉得害怕,矫捷地蹬开被子,翻身下床披衣,在胡乱套上鞋子的时候,手已经抓住了放在床边的一把柴刀。
因为自小劈柴,她虽然看起来清瘦,可劲儿却不小,这一刀下去,泰山石敢当也给它劈出条缝儿来。
次房内的魏熊不愧是匪类出身,面对这种夜袭,他的反应比周稚宁更快,在周稚宁刚提着柴刀出房门时,魏熊就已经以极快的速度蹿去了县衙大门口。茗烟没有魏熊这般反应,但也很机敏,快速备好了火把举过来挡在周稚宁身前,恐惧但又咬牙强忍着看向门口,等着魏熊回来给他们传信儿。
但是一时半刻过去,先行蹿出去的魏熊却始终没有回来,前边儿的黑暗就像是深渊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吞噬着一切活物。
茗烟的脸在火把的照耀下一片惨白,牙齿直打颤:“主、主子,早听说辽东县不大太平,魏熊他该不会遭人杀了吧?”
“县衙重地,谁敢这般行凶?”周稚宁皱紧眉头,然后拢紧了外衣,推开茗烟要往前面走。
“诶,主子!别去!”茗烟想拉住周稚宁,但是没拦住,只好找了根棍儿,也跟了上去。
周稚宁眉眼冷静,面色凝重,手上紧紧攥着柴刀的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