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周外公家养过一只猫,流浪的狸花猫,刚来的时候瘦得肩胛骨突出来翅膀似的,几年之后滚圆墩肥,毛色油光发亮,像某个煤老板供着的镇宅兽。
后来妈妈生病,为了方便照顾,外公从外省带着猫搬进他们家住了一段时间,没几个月又带着猫回去了。
回去以后,猫变得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原本每天早上一醒就伸了指甲一下一下扒拉门,耀武扬威地在各个角落逡巡,突然变得乖得像个玩偶,再也不大半夜瞎叫唤、乱抓布艺沙发。
外公抱着猫去兽医院问,医生给出的解释是:“猫这种东西认生,对环境和气味很敏感,不能总换地方,容易应激。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再回来,也不能像开始一样了。”
官周对着住了三四年的地方,第一次感到一种与熟悉混杂在一起的陌生。明明每一寸角落他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样,但进门时站在玄关处换鞋,望着里头的场景就是迟钝了一瞬。
明明一切还是原样,他还是一样的每天八九点醒,然后打游戏、刷几页题、偶尔下楼巡视一圈、摸瓶可乐、见着谢韵就依然无视。
但却好像是按部就班的话剧,依照固定的情节、台词和神态,流畅又自然,只是给人感觉有些空。
少了些什么东西。
这几天晚上刷题的时候,他会突然某一个瞬间下意识地瞥一眼门,复而缓缓地收回眼,又会在谢韵给他送牛奶的时候抬起头,又刻板地别开脸。
客厅灯光总控的那面墙上常年挂着副日历,每个月都手动翻页,官衡会在上面标注一些他工作上约定好的重要日子。有时候官周路过时,会不自觉地扫一眼,从最顶行的sun、mon、tue……短暂地掠过,连带着不断更新的时间。
以至于剩下的最后几天假期,他都没什么具体的感觉。
——作业赶完了,游戏在赛季结算最后一天,稳稳超过了最高记录。还接过谢以两次电话,对了一遍演讲内容,被夸得脚不着地后,演讲这事也算过关了。
官周仰躺在床上,眼也不转地看着天花板,中央的吊灯光亮得晃眼。
房间的小阳台外,那棵郁郁葱葱的老榆树很久没剪枝,枝叶贸然地侵略进半边阳台。
树梢趴了一只黝黑的蝉,光滑的甲壳在太阳下闪着反光。
这个夏天,本以为是场灾难,现在却非常完美地在一阵悠长的蝉鸣里,画上了句号。
脑袋旁黑屏的手机闪了一下,通知栏里蹦出来的那位,近期在屏幕上的出现频率有点高。
对方发了张图片,是平芜院子里的那棵枯梅树,只是树根旁边原本空荡荡的空地上,多了一个坑。,:喜欢什么品种的松?
官周闭了闭眼,强光带来的不适慢慢消散,他手肘抵着床,撑起半边身子翻了个身,在几秒钟的模糊后视线逐渐聚焦。
看了一眼,然后动了动手指,忍住没有出口就是一句“你种树关我什么事”。。:随便。。:去山里偷一棵。
对面过了一会儿才回,根据官周的猜测,估计是笑了一会儿。,:这么强?,:那也可以,你点一棵喜欢的,我半夜去挪。,:不过我去了记得拿钱来赎我,犯罪同伙。
官周想了想,毫不留情地破灭了同党的臆想。
打开了通话界面,输了三个数字,截图发了过去。图片上大大的110闪到刺眼,隔着屏幕都散发着正义凛然的光。,:大义灭亲?
官周无情得像个杀手。。:你算哪个亲?,:小没良心的,出了门就不认人。
几秒后,对方又回了一句。,:留着了,等你来种。
官周盯着屏幕,顿了顿。
手机屏在时间的流逝下慢慢暗了下去,灭了,而后又被几根修长的手指点了几下。
聊天框里多了个绿气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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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那天官衡请了一天假,让司机休了一天,自己亲自送官小少爷去学校。
他在一些事情上总有莫名其妙的仪式感,比如说什么新学期新气象,想要保证这学期安安稳稳、万事太平,一定要从一个美好的开头开始,定下顺顺利利的基调。
其实摸着良心说,不过就是为了偏门左道地给他儿子上压力,来许愿自己这个学期少来几趟政教处,腆脸殷勤保太平。
江北市市中横贯一条大江,上游有水利工程,中游有游船,下游有渔区和景区。江北一中就坐落在这条大江中游的江弯处,三面环水,校训极其符合意境地定了一个“源远流长”。
学校别的不说,名声特别大。江北市的老牌高中,省重点建设中学,不管是校园设施还是文化底蕴都是一流。
横幅红榜从校门口开始沿街贴出七八米,公告栏上没有其他,只有各个年级、不同比赛里拿奖同学的怼脸大照,齐齐整整贴了三个栏。
隔壁二中也有这样的照片墙,不过摄影师技术奇差无比,拍出来的一张张煞白的脸不该挂在公告栏上,该挂在某种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上,下面配四个大字——死不泯目。
好在一中校领导审美没死绝,有充分的自我认知水平,给予学生应有的空间与自由,允许他们自己准备证件照交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