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携卫栩下了城楼,走路姿态与常人无异,完全瞧不出曾经是个瘸子。
万春古那副断骨重生的药方医好了赵承筠,却对顾思安并不奏效,孙大夫直言,他的腿骨碎裂严重,即便静心休养,也未必能恢复如初。
但雍州一战在即,回到洛京还有许多棘手的事,南地楚王坐拥十五万兵马,不容小觑。
他的确不能让顾思安久留军中,于是通知顾家先将人接走。
见到舅父落下残疾,大约会令她愈发愧疚不安。
思及此,卫栩眉心紧蹙。
回到营地,他兀自去了顾思安住的营帐。
孙大夫正在施金针诊治,见他进来,顾思安急忙抱拳,“侯爷。”
“不必多礼。”卫栩淡淡道,“本侯已经通知了顾家,约莫十日过后,他们就能来接你回去。”
顾思安感激不已,眼角闪烁着泪光:“多谢侯爷,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若将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侯爷尽管吩咐。”
他在阴暗逼仄的地牢里待了数月,卫三公子每日都来行刑折磨,却又不让他去死,一遍遍逼问他是否后悔帮助徐妙宜逃婚。
他从不后悔,即便再来一次,他还是要帮这个可怜的小外甥女。
奄奄一息之际,有人将他救出,带他去了一座陌生别院休养。再后来他又被带到叛军军营,这才知道救自己的竟是镇北侯。
顾家与他交情不深,可他愿意冒着如此大的风险,甚至不惜与兄长翻脸,顾思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这份恩情。
但镇北侯很忙,直至今日,才与他见上第二面。
卫栩负手而立,琉璃眸微垂,“本侯听说,你有个外甥女,是因为她才得罪了卫翀。”
闻言,顾思安浮现悲痛神色:“侯爷,我的确有个外甥女,姓徐,名唤妙宜,她去年深秋逃婚到益水郡被国公府的人给抓了,我来不及去接应,就听说她被山匪杀害,也因为这事,我才去洛京找徐家讨要说法。”
许是信任卫栩,又或许是太久没有与外人说过家事,顾思安将那些陈年旧事一并讲了出来……
她生来体弱多病,四岁便没了母亲,被迫在父亲和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在徐家的日子过得很艰难,若无顾家暗中相助,未必能活到如今。
“那徐琛真不是个东西!当年我妹妹嫁给他,为他生了女儿操持家务,顾家出钱助他考取功名,他活生生气死我妹妹不说,还要把妙宜送去英国公府当铺路石!谁不知道卫三公子的发妻是被他活活凌虐打死的!我真恨当初没有把妙宜留在凉州,我们顾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孩子!”
顾思安情绪激动,意识到卫栩始终一言不发,立刻收住话头,“侯爷,我一时多言了,望您恕罪。”
卫栩道:“无妨。”
顾思安后知后觉想起,镇北侯为何突然问到外甥女的事?两人差了辈分,从未见过面,想必是对这桩旧闻好奇吧。
“本侯还有军务在身,顾掌柜安心休养。”
交代完这句,卫栩离开营帐。
郭恒疾步追上来,详细与他禀报顾家近况,说顾家小姐已经出发来冀州了,又道:“那天在兰若寺,侯爷应当和娘子道个别的。”
卫栩容色淡漠,心中却思绪万千。
那时他分明都已经行到门口,徐妙宜就带着侍女躲在里头,即便她精心易容,戴了帏帽,他还是能认出她来。
推门进去,甚至无需他说上什么,以她的聪慧,自会想清楚后主动回到他身边。为妻为妾,还是当个无名无份的外室,均在他一念之间,她还会是那朵温柔解语花,那只乖巧的小雀鸟。
可偏偏他犹豫了。
也正是因为那片刻犹豫,接到了寒鸦急报,匆忙离开兰若寺。
没有赏花,也没有见她。
及至今夜,卫栩无比庆幸当日没有推开那扇门。
她貌美柔弱,无力自保,是父亲用来取悦权贵的棋子,是高门世家子相中的玩物,是他用来解毒的药引。
在命运面前,徐妙宜总是身不由己,她没得选。
而这一次,他想让她拥有选择的机会。
卫栩敛去眸中情绪,沉声吩咐:“继续盯紧顾家那边,挑几个郎中送去凉州,务必治好顾掌柜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