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几次追问之下,燕鹤青终于告诉他,自己开始忘记过往。遗忘的进程越来越快,快到让人崩溃的地步。
她日渐消沉,如同一株遭遇寒霜萎靡不振的植物。
顾屿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她高兴些。看着原先意气风发的人变得越来越沉默,顾屿也跟着沉默下来。
一日,天边墨云翻滚,到正午时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屋子里燃起了火,燕鹤青坐在角落里,面容被火光映照着半明半暗,如同一尊塑像,无喜亦无悲。
顾屿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她,眼眸紧盯着火焰,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渐渐成了常态。更多时候,两人间仅仅一个眼神就可以表达一切。
「你应该开心些。」
燕鹤青偶尔会有意无意地提醒他。顾屿就尝试着挤眉弄眼给她表演各种笑,最后脸都笑得僵硬了,心里反而更悲哀。
燕鹤青默然地看着他,看了许久才垂下眼眸,轻声说:「抱歉。」
顾屿觉得自己实在很混蛋。他宁愿燕鹤青永远都不会低头,就那么一直高傲下去。他从未想过,像她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屈服于衰败与死亡。
他告诉自己必须要让她活下去。不管要让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火光明明暗暗,扰得人心绪不宁。
燕鹤青半倚在墙上,忽而开口唤他:「顾屿。」
顾屿抬头看向她,唇角扬了扬,示意自己听到了。
燕鹤青没有看他,微微阖眸,似乎叹息了一声,语气平淡道:「这些日子,我忘了很多以前的事。」
顾屿的心骤然往下沉了沉,面上倒掩饰得滴水不漏,只是紧紧盯着燕鹤青,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燕鹤青仍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会忘记得越来越多,也许有一天连你也会忘记。如果那时,我不再记得你,甚至出手伤你,你也不必手软,还手就是了。
……记得不要哭,我讨厌动不动就哭的人。也不要想着让我记起以前的事,我可能会把你当成骗子。更不要跟着我……有多远就走多远。我既忘了你,就代表我不再需要你了。
所以不要难过,一切都只是我作恶多端,咎由自取罢了。与你没有关系。到那时,你就向孟婆要碗汤,将前尘过往都忘了,再入轮回吧。」
顾屿的眼眸黑沉冷寂,心中仿佛下起了一场永无止境的雪,每当他以为自己不会更痛的时候,满目苍白,积雪满山,都在提醒他的无知。
他低下头揉了揉自己的脸,勉强撑出一个笑容,学着燕鹤青的语气,平静道:「怎么会呢?」
怎么会忘记你呢?
「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无论生死,我都会在你身旁。
「你忘了也没关系。」
因为,我爱你啊。
「所以,不要赶我走,也不要让我忘了你。我不会离开,永远也不会离开。燕鹤青,你对我好一点吧,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不然我可又要哭了,好不好?」
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认真地看着燕鹤青,笑得柔和,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并不在意她方才的话。
燕鹤青没有去看他的口型,反而淡淡地向他手臂上扫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松手。」
顾屿仿若未闻,掐得更狠了,手臂上瞬间青青紫紫了一大片。燕鹤青目光复杂地看向他的脸:「你不疼么?松手。」
顾屿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许久,燕鹤青终于在对视中败下阵来,移开目光别过脸,叹息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找死。」
顾屿笑了笑,松开了手,手臂上淤痕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他也不去管。单膝跪在了燕鹤青面前:「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大约还死不了。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可是你看,你总是不信。」
他的目光哀伤又绝望,向她笑着问道:「燕鹤青,你为什么……永远不相信我呢?你在怕什么?你又在躲什么?」
燕鹤青看天看地就是不肯看他,对这番话全然没听见。顾屿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疯子就该有疯子的做法。
他站起身将燕鹤青堵在角落里,掰过她的脸,逼迫她直视自己,目光阴沉,一字一顿道:「你在怕什么呢?你在躲什么呢?燕鹤青,你为什么总想同我一拍两散?
哪怕我给过你无数次的承诺,哪怕我和你之间的纠葛不死不休,你都只想逃避。如果我真的走了,你是不是也只会觉得皆大欢喜?真可惜,」
他咬牙切齿地凑近她的耳边,明明知道她已经听不见,这些话不知究竟是说给谁听,却还是低声道:「就算是死,我绝不会放手。
你别想摆脱我,今生也好,来世也罢,你我之间绝不可能两不相干。所以,我们就这么生生世世地纠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