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止疼下去,妹宝很快就睡着了。
等检查结果出来,一切尘埃落定,周郁给梁鹤深打电话报平安,说问题不大。
梁鹤深辗转反侧,最后还是打电话给周郁,让他接他去医院。
事故发生到现在,梁鹤深自从出院后就再也没有主动离开过南苑小榭,逼不得已要去医院做检查时,全程冰凉得像具尸体,和他刚受伤时一样,躺在病床,
像一摊烂肉,除了呼吸心跳什么都没有。
当初,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
他其实记不起来了,只知道,没有哪一天不在忍受剧痛,这种痛不仅来自残躯,还来自精神压力。被医护人员围观,记录数据,像探讨一件无机物一样探讨他的身体,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残肢,换药,插管……尽管已经给够了他体面,但很多注目无法避免。
普通人尚且接受不了,更何况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子。
出院后,梁鹤深把自己束缚在两千平的天地,在这恍若漫长的时间里,熟悉了他曾经不熟悉的所谓的家的每一寸土地。
后来,妹宝要来北城了,出于礼数,应该去机场接她,他去了,匆匆穿戴上当时根本就来不及磨合的假肢,但他根本没有勇气走下轿车。
本以为幽居山野的小姑娘平庸粗糙,常鳞凡介配他或许也算不得吃亏,可妹宝明眸皓齿丶袅袅婷婷,竟是比照片里更加乖巧好看,好看到让他感到惶恐和自卑。
双方长辈见面,洽谈婚事,梁鹤深想过当场悔婚,可是看着妹宝注视他的眼神,到嘴的话生生咽下。
好虚伪,阮家在妹宝年满十八的当日打电话来,小满,期间整整5个月时间,他现在来悔婚?置妹宝于何境地?
事情发展至此,是他步步妥协丶纵容的结果。
怎么不算自私丶贪婪?
梁鹤深望着病床上熟睡的脸,想得入了神。
窗外,灰白云絮层叠,遮掩了蓝天。
阴沉沉的天气,和不断翻涌的疼痛一起,在梁鹤深微躬的脊背上下起瓢泼大雨,风打得枝上枯叶替他伶仃哀叹,更惹情绪压抑丶隐晦和慌乱起来。
一只手穿破云层,像一道阳光,轻轻的,无声的,洒落额头。
「世叔,您不舒服吗?」
梁鹤深在轻微的颤抖中睁开眼,苍白干裂的唇瓣动了动,最后抿紧,沉默着摇头。
妹宝皱着两缕宛转秀眉坐起来,望着他的一双眼睛里满含焦灼和心疼:「撒谎!您就是不舒服!」
她腿脚轻快,话落便掀开被子跳下床,往病房外跑去:「医生!护士!」
活了三十年的男人忽生一种嚎啕大哭的冲动,哭他的多管闲事,哭他的优柔寡断,哭他现在一无是处丶无能为力的样子。
第19章
很乖?
「很高级漂亮的一双腿呀!」被妹宝和程奚音摇号的医生刚进医院大门,就被扯过来给梁鹤深做检查,他先优哉游哉开了饮水机的开关,然后坐下来,抬眸,口吻有着清晨的慵懒和淡然,「刚才看您走得不错,比我见过的许多患者都好。」
梁鹤深抿唇不语,低着头默默脱下假肢。
残端露出来,医生伸手过来摸了摸:「这里疼吗?」
梁鹤深点头。
「这里呢?」他低着腰,忽然加重了手上力度。
猝不及防的,梁鹤深「嘶」了一口气。
医生收回手,看了眼背后灰蒙蒙的窗景:「天气变化引起的骨痛神经痛,心理压力导致的幻痛?您觉得您哪种情况更严重?」
梁鹤深垂眸,麻木地盯着自己的残端,摇了摇头。
电脑完成开机,医生打开系统,慢悠悠地敲着键盘说:「幻肢痛是与残肢痛经常合并存在。」他往下看了眼,「您残端保护得挺好的,按理说疼痛不会那么剧烈而频繁的发生,疼痛是可以缓解的,您的主治医是哪位?他没有给您治疗方案吗?」
梁鹤深咽了咽嗓,扯裤腿遮住残端,报了赵医生的名。
「哟,业界泰斗啊!」医生抬眼看一下,「我建议您接受心理治疗,物理治疗当然也能改善,比如超声波丶电刺激丶针灸丶按摩……但您最大的问题是,您还没接受现在的自己,我说得更严肃难听一些,您极度排斥自己,厌恶自己。」
梁鹤深绷紧了腮帮,心里一阵闷痛。
「等下去做个经皮神经电刺激。」医生啪啪敲着键盘,眼睛盯着屏幕一转不转地说,「回家后再用绷带裹下残端,可以缓解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