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妹宝眨了下潮湿的眼睛,倾身过来,抱住了他,力度由轻而重,缓慢收紧,最后在他耳边,发出委屈的调子,「我的世叔好可怜,活到三十岁,只过了六次生日,所以这句话,不能在电话里说,必须当面说。」
「生日快乐,世叔。」
梁鹤深油然僵住,喉结卡在脖颈,有什么东西,明明很难吞咽下去,却沉沉压在了心里。
今天,不是他的生日。好巧,他的生日过了六次,第六次,母亲抓住他的手,眼角淌出泪,她的嘴鼻被供氧罩束缚住,发不出声音,但梁鹤深知道她濒死哀伤的眼睛里,装满了爱意和歉意。
——对不起阿深,妈妈撑不住了。
梁母死于梁鹤深的生日,他从此再也没有过生辰。
今日,是他国外遇袭被埋废墟的日子,也是他被挖出废墟险险捡回一条命的日子。
——是他与她说过的,第二次诞生日。
「您恨老天爷,夺走了您的一双腿,可我好感激他,至少他,他……」妹宝深吸一口气,然后发出一串坎坎坷坷的泣音,「他还留下了一半给我。」
话落,眼泪骤然滚落,妹宝慌慌张张地抬手去抹。
什么混帐话!梁鹤深凝视那低垂而下的湿透的睫,万般苦楚下竟然笑出声音来,克制不住的,他抬手,捧起那张湿漉漉的脸庞,捧着她不得不抬起眼睫,红透的眼睛里装了朝霞,一点点漫过雪山,反射出耀眼的光,全部洒进了他的心里。
腿忽然一下就不疼了。
好神奇的道理,说不清楚的道理,是药效麻痹了神经,也麻痹了理智——他想吻上去。
小傻瓜。
他还想说句对不起,只顾着自己往前走,忽略了她的成长,那么多年。
第22章
碰在他那里
隔日,妹宝由周凛送去机场,正式送
别阮家爸妈。
按照礼数,梁鹤深也该去的,但夜里那一出,闹得妹宝惶惶不安,再抬头看天,阴沉沉的,还飘着小雨,转头看梁鹤深,他睡得迷迷糊糊,上午八点,没有要醒来的趋势。
昨夜到后来,确实是消停了,他哄她去接杯热水,趁她离开,自己爬回了床上,等妹宝回来,梁鹤深已经躺回去,掩好了被子,他占着床的一半,那空出来的一半,像是有意空出来的。
妹宝自然而然就睡在了他身边。
后半夜时,妹宝摸到一具滚烫的身体,梦中惊醒,开了灯叫「世叔」,叫了好几声,梁鹤深才抿着干裂的唇醒来,迷茫地看她一眼,别过脸去:「你去客房睡吧,我似乎有些感冒。」
哪里是似乎?都烫成火炉了!
妹宝翻身下床,电话叫醒萧晓洋,两人一起找来感冒药喂他吃下,没多久,汗浸湿了一半床单。
萧晓洋帮忙扶起梁鹤深,把湿透的床单换下,叹惋道:「先生以前身体可好了,跟他那么多年,就没见他病过几场。」
妹宝低头看满当当的药箱,里面的药品日期都新鲜,都是梁鹤深出事后才备下的,止疼药丶消炎药丶感冒药还有跌打损伤的喷剂丶绷带和很多创可贴……
「世叔经常受伤吗?」妹宝抓着那圈绷带问。
「也不是。」萧晓洋淡定地看了一眼,「您拿着的是弹力绷带,是缠腿的,可以防止残肢变形,也可以缓解幻肢痛。」
手里的绷带刹时变得沉重,也刺手,妹宝再看回床上,梁鹤深昏昏沉沉的,没什么反抗精神,所以才能由着他们这样折腾丶搬弄。
——心如刀割。
等萧晓洋抱着床单离开后,妹宝端了热水来,拧起帕子继续给梁鹤深擦汗,他有时候也睁开眼睛看她一下,嘴里低喃几句,妹宝凑近了听,又什么也听不见。
守他到天际蒙蒙亮时,妹宝困得不行,脑袋在床沿一磕一磕的,最后磕到梁鹤深掌心里,睡过去了。
雾苦霾阴的天,沉闷地像是宣纸上晕了层水墨,梁鹤深短暂清醒,掌心托着一份柔软的丶弱小又沉甸甸的重量。
一年了,他闭门不出,也谢绝见客。
妹宝说得对,他在怨恨老天爷,他在放弃自己,一次又一次,他反抗过,用最激烈的方式,可是老天爷把他拒收了,他于是更加怨恨,他看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在说:瞧,那只耗子,他想死都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