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是十二年啊……多么残忍的一个年轮,冬的孤决丶孤寂丶孤寒之意,又在这刻同时涌上,梁鹤深忽然就想起了妹宝的那句,听来十分幼稚的话:「阿弥陀佛,也不用长命百岁,比妹宝多活一天就好。」
排除意外因素,他大概率要走在她的前面,彼此缺席的空白,他先来熬,她后来熬……怎么舍得?现在想想,就已经觉得十分不舍,这样一想,竟然是他更走运一些,毕竟前三十年里,他不曾多么在意过她,便不会觉得多么难熬。
梁鹤深弯了弯眸,浮出苦涩一笑,怀里的人毫无察觉,又往温暖的胸膛上拱了拱。
梁鹤深把她的胳膊轻轻拨开,翻身起来,又给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穿戴好假肢,下楼,再叫醒萧晓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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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后的天空分外明亮,妹宝睁开惺忪睡眼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手放上去,凉凉的,没有残留的体温,她摸到手机看一眼,8点,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恰是周末偷得浮生半日的悠闲时间。
再一扭头,一霎便被窗外景色吸引,即使隔着垂地的缥缈纱帘,也感受到天地相接的苍茫旷达,那是一片渺渺无边丶浓烈盛大的白。
妹宝下床,随手从椅背摘下披肩,虚挂在肩头,脚踩在暖绒地毯上,缓缓走到窗边,伸手撩开,再推窗:好冷啊!
已经是零下温度了,呼出气息能化成一片经久不散的雾,她又蹦回床边,趿上拖鞋,再走到露台。
落白栖于檐上,霜花悬挂高枝,一眼白雪皑皑中,忽现一抹招摇亮眼的红。
妹宝眼前一亮,看见正对她而立的,一尊胖乎乎的雪人,它带着一顶红帽子,有两只圆滚滚的黑眼睛,还有冻红的胡萝卜长鼻子,身体两侧,插着两根分支有致的枯枝,像是展着一个大大的怀抱。
身后,有徐徐落下的脚步声。
妹宝很熟悉,那是来自梁鹤深的脚步声,正欲转身,便被抱住,温暖的绒毯同时裹在身上,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就这么跑出来,不冷?」
妹宝抬眸看他,惺忪眼睛湿漉漉的,眼底浮着一层玫瑰色的云霞:「世叔,这是您堆的雪人吗?」
「喜欢吗?」梁鹤深弯了弯眸。
妹宝低头看他绕在自己腰间的大手,已经在补充营养了,但他的手还是很瘦,不至于像枯柴,但手背蜿蜒着锋利的骨节脉络,他皮肤又白,更能清楚地看见皮下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青色血管,让人看得心疼。
妹宝把自己的手覆上去——还很凉。
她哽咽着说:「喜欢,很喜欢,但是以后不要做了,感冒了怎么办?雪地湿滑,摔倒了怎么办?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您花心思来哄着。」
梁鹤深抬起手,轻轻刮过她的鼻梁,又侧脸,吻她的脸颊,口吻固执:「我不!我愿意!我就要!你管我!」
「……」妹宝有点无语,语重心长地说,「您看您这手,都皮包骨头了,不要逞强!」
「……」梁鹤深哭笑不得,把她紧紧揉进怀里,「我这手天生就这样,别人都管这叫性张力懂不懂,就你还皮包骨头……你真要那么心疼我,就在床上心疼我,别每次都没完没了地要,你这才十八岁啊,等你二十八了,我还……」
这次换妹宝捂住了他的嘴,小脸臊红一片:「哎呀,您别大清早说这些话嘛!」
「你还害羞?你居然害羞?」梁鹤深笑得更猖狂得意了。
笑归笑,屋外到底是冷,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他也确实不舒服,残端隐隐发疼,干燥凛冽的冷风一吹,就更疼了。
昨夜堆雪人,都是咬牙在坚持。
这个时候,话说得再佻达随意,也还是隐约着一层病气。
妹宝搀着他回到卧室,让他脱掉假肢再躺躺,自己先去洗漱,刚转身,手腕被抓住,她毫无防备地被带进他的怀里。
耳边声音低低的,像潺潺纯音里舒缓而忧郁的旁白,有着满含笑意的无奈:「北方的冬天一片苍茫,就只有冰雪这点乐趣,但我只能给你堆雪人了,没办法陪你打雪仗,也没办法教你滑雪……其实我从前滑雪可厉害了,怪你,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呢?」
他一面「责怪」她,一面又愧对她,「对不起啊,妹宝,我给不了你太多。」
妹宝听得眼泪哗哗的,回身抱住他,捧着他的脸,嘴巴凑上去堵住他的嘴,想想自己还没刷牙,又松开。
梁鹤深沉沉地看着她,抬手给她擦掉眼泪,扶着那只下巴靠近,轻轻吻了吻她的嘴唇,末了还说:「我又不嫌弃你,躲什么?」
不过还是放过她,笑说:「去洗漱吧,今天周末,难得的休息时间,用完早餐,我们看个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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