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广交会,富耀宗特意选了深灰色中山装。展馆里此起彼伏的报价声中,他装作不经意路过轻工展区。
当滕秘书把盖着"内部参考"蓝戳的文件袋递过来时,他摸到牛皮纸下硬质的金属钥匙——这是约定好的信号。
珠江夜航船上,富耀宗躲在底舱就着煤油灯展开文件。当"出口加工区"四个铅字跳进视线,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滚动。
货轮柴油机的轰鸣中,他掏出钢笔在掌心演算:蛇口码头扩建预算、电子元件进口税率、工人日薪换算港元。。。。。。
"耀记钟表行"的招牌是在除夕那天摘下的。当九龙仓的货轮载着最后一批瑞士机芯离港时,富耀宗正站在罗湖村口的土坡上。远处插着竹竿的荒地绵延到雾气里,村支书说这些盐碱地种不了水稻。
"同志,我们公社想办个农机修理厂。"他递上牡丹香烟,腕间瑞士牌手表在阳光下闪过,"您看这片地。。。。。。"
开春时荒地上搭起铁皮棚,挂着"红星农机配件厂"的褪色木牌。每天有戴草帽的汉子赶着驴车进出,车辙在黄泥路上压出深深浅浅的沟。
只有守夜的阿强知道,棚子里堆着成捆的螺纹钢和防水油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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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家的第一顿饭是在食堂吃的。
军区有两个食堂,一个是给服役战士用的,吃的是大锅饭。
另一个是给家属用的,菜品比较多,可以自己选择。
“同志,我要红烧肉,鸡腿,再来二两米饭。”苏尚早弯着腰对窗口说,不争气地哈喇子就快流下来了。
军区的肉菜怎么这么香?在家都能闻见味了。
秦未时看她打了那么多,知道她肯定吃不完,所以只打了一个辣椒炒肉。
“慢点吃,别噎着。”秦未时从裤兜掏出蓝色丝绸手帕,苏尚早顺势把脸凑过去。
汗珠顺着她脖颈滑进领口,碎发黏在泛红的脸颊上,秦未时的手指在她耳后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他转身去盛食堂免费的紫菜蛋花汤,等他端着两碗回来的时候,苏尚早已经摸着肚子在打嗝了。
“这汤来的真及时。”苏尚早已经吃饱了,美滋滋地开始喝汤。
秦未时无奈一笑,习以为常把她碗里的饭倒进自己的盘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食堂飘着红烧肉的香味,严佳郗的筷子尖戳着凉拌萝卜丝,糖醋汁在搪瓷盘里洇开淡红的渍。
文工团练完功的姑娘们叽喳着收拾餐盘,她却像被施了定身咒,目光黏在斜对角那张掉漆的木桌上。
秦未时正毫不嫌弃地吃着那女人碗里的剩饭,军装袖口挽起半寸,露出麦色手腕上蜿蜒的青筋。
他笑起来时眼睛仿佛会说话,像是春风拂过池塘泛起的涟漪。沈清秋半个月前在家具店见过这样的手臂——当她抱着半人高的樟木箱踉跄后退时,他单手托住箱底,小臂肌肉在军装袖口下绷出流畅的弧度。
“同志当心。”
那声音像擦过松针的晚风,带着北方人特有的沙哑尾音。
她记得自己仰头时,正撞见他喉结滚动,下颌还沾着没刮净的胡茬。
阳光从货架缝隙漏进来,在他睫毛上碎成金箔。
此刻那些金箔正落在另一个女人的发梢。
那女人用瓷勺舀了蛋花汤,汤汁晃动的光影映在她水杏般的眼睛里。她将汤碗往秦未时手边推了推,嘟囔着嘴仿佛在撒娇,秦未时纵容地接过她的碗一饮而尽。
严佳郗的筷子"当啷"磕在盘沿。练功服口袋里的手帕被揉成一团。
那女人忽然抬眼望来,那一不经意间的扫视,轻轻巧巧挑破她仓皇筑起的藩篱。
“未时。”苏尚早的声音像裹了蜜的山楂糕,指尖拂过他的领口,“线头。”她将不存在的纤维弹开,顺势将鬓发别到耳后。
秦未时没察觉到什么,只是任由她又就着他的筷子夹走一片腌黄瓜。
“你吃饱了就开始捉弄我了是吧,小坏蛋。”秦未时夹了夹她的鼻子,宠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