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有一些人对白居易的观点提出质疑。
诗评家钟嵘沉吟着道:“此论,有失偏颇吧!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不为文而作,岂不是容易流于粗显一途?”
另一评论家司空图亦是摇头:“诗有政教之用不假,然过分强调政教,同样反伤真美。”
【在这一理论的指导下,白居易旗帜鲜明的创作了大量的新题乐府,比如说这首《卖炭翁》。】
水镜一转,众人顺着上面的文字看了下去。
“卖炭翁,苦宫市也。”李世民轻念出声,“齐桓之时,宫中有七市,东汉桓帝、南齐东昏侯亦在宫中设市,此道于我唐竟是复炽了么?”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还没看到诗,他却已经先生上气了。
南山之中,有老者堪堪将手中的干柴扔到土窑里,佝偻着身子用嘴对着窑口吹气,好让窑中的火尽快燃起来。
柴烟一股股地冒出来,把他的脸都熏成了黑色,经常在窑口进出的手指也黑得看不出颜色,正是深秋,他要抓紧时间烧炭,才能卖出个好价钱,毕竟一家老小还靠着这些碳钱过活呢。
水镜是这些时日来出现的新鲜事,后世的小娘子借着神迹讲诗,他虽然听不懂,但楚棠时有幽默之语,偶尔还不会放点小视频,这可是新奇玩意,他边听边看,只当看了一场百戏,也不觉得有多累了,时不时还能笑上一两声。
然而,下一刻,他却是笑不出来了——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这诗里写的人分明是他!
柴烟熏到了老者的脸上,呛人的烟气把他的眼泪都熏出来了,他想起去岁冬日的经历。
那时他驾着牛车在市集里卖炭,人困牛乏,坐在泥地里歇息,两个内侍骑着马气焰嚣张地过来,不由分说将他的碳全部抢走,末了系了半匹红绡和一丈绢绫在牛角上,权当碳钱。
他一介农人,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况且钱贵绢贱,半匹红绡一丈绫,哪里抵得上一车好碳?这分明是强抢!
他有心理论,可是那两个侍人却是狠狠地把他踹到一旁,趾高气扬地将车上的碳全部运走。他拿着绢绫,在市集上嚎啕大哭,连家都没脸回。
可是受宫市之苦的又岂止他一个?达官权贵横行霸道,被祸害的百姓不知凡几,但却个个求告无门。这些苦楚,原来也有贵人能看见了么?
太极宫。
李世民别开眼,不忍心再读下去,他气得双眼发红:“一群宦官小人得志,欺行霸市横行霸道,当时的皇帝是死人吗?!”
他满以为经过李隆基之后,自己已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可他还是低估了后世子孙的荒唐程度,以宫市为名,公然强抢百姓财物,这和匪徒有什么区别?分明是一群官盗!
长孙无忌等人亦是觉得触目惊心:“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此翁自己都是冻馁难耐,却仍是希望天更冷一些,只为卖出更多木炭,换来一冬粮钱,那些侍人……”
他摇头大叹,有心说些什么,却顾及着宫市到底是皇帝所设,陛下骂得,他身为臣子却是不得放肆。一旁的魏征却没有这种顾忌,冷着脸把话接了过去:
“不过狗仗人势。宫市陋习古已有之,圣明之朝不设,我朝忝被后世称一句盛世,却仍有此等欺民之举,盛世之称,吾甚羞之!”
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颇有直臣的风格,长孙无忌等人在心里捏了一把汗,悄悄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魏玄成!
几乎是被夹木仓带棒怼脸的李世民肃了面容,却是并未生气,反而一脸认真道:
“魏卿所言甚是,朕这便立下典律,凡我朝继任之君,不得再设宫市,违者,如背祖宗。”
他沉吟再三,又接着道:“白居易既以新乐府名世,讽喻之章必不止此一篇,诸卿需谨慎听之,将水镜里提到的诗作都抄录下来,好好看看,我大唐的百姓,后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他几乎发了狠,见识了隋末乱世的百姓苦,贞观群臣所求不过天下太平百姓和乐,可是这短短一首诗就让他看尽了民生多艰,他岂能不慎之又慎?
【这首诗大家初中学过,是白居易新乐府五十首其中之一,宫指皇宫,市在这里是买的意思,由官吏出面采买宫中所需物品。
中唐时期宦官势大,将这项权力抢了过去,低价收购百姓手里的商品,实际上与公开掠夺无异,毫无公平可言,这首诗讽刺的就是这件事。
诗里的老翁衣单贫贱,辛辛苦苦烧了一车炭到集市上卖,饥肠辘辘都不舍得买一丁点饭食,然而钱没卖多少,一车炭就被强抢过去。“宫使驱将惜不得”,一句“惜不得”里,蕴含了多少苦楚?
白居易的有些乐府诗总被人诟病词意显豁失之含蓄,这首卖炭翁秉承着白诗一贯的通俗风格,却毫无粗陋之病,诗人直陈其事,将自己隐于诗歌之外,只以卖炭翁的经历为叙述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