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夜太长,连白昼也太长了,这三天的每分每秒对雁放来说都像是拉扯着度过的。
工作室那群小孩一传十十传百,朴实的老街坊们陆陆续续来了几波,炭头拉扯着俩小孩来送水果和花。
花是用硬壳透明盒包裹着的,跟他们似的,站在这座金贵的私立医院门槛前望而生畏,只好用壳子把自卑和羞怯都给套进去。
亲妈还远不到能享受瓜果的情况,雁放让护工把水果都洗了,削给小孩们吃。
他勾着炭头的肩膀往墙角走,“正好你来一趟,帮我个忙,回工作室把我的设备收拾好。待会……不,晚点我得空联系你取。”
炭头敏感地一点头,打了个激灵,低头又瞅见他手背的敷贴,忙问:“这咋回事儿啊放哥?”
“玻璃不小心割到了。”雁放没把伦敦的惊魂一夜说出来,怕吓着他们,说完又往炭头头上胡噜了一把,“把这小眼神收回去,残不了,养你们到退休没问题。”
炭头听完又感动了,鼻涕水都要流出来,眼瞅俩小孩噙着4j车厘子出来,忙背过身抹了把脸:“对了哥,你不在这几天,林哥来过一次,说大过年请咱们吃了顿好的,这人情要还么?”
别看炭头外型跟个鬼火少年似的,其实是个相当中规中矩的小老百姓。做人要讲义气,人情债欠不得,这是每个平头老百姓刻在骨子里的办事铁律。
“不还。”雁放从小孩手里抢了几个车厘子,自己咬掉一颗,剩下塞给炭头。“他的钱不叫钱,叫我的交友不慎损失费。回头他再说带你们吃饭就去,敞开了吃,林圃阔着呢。”
“哎。”炭头记下了,没待一会儿拉着俩贪吃嘴的小孩匆匆告退,“林子看着店呢,天不早了,我去换他班儿。放哥,注意身体啊。”
俩小孩跟着学舌,祝了一通。雁放挥挥手,听见他们走远了,炭头还在絮叨着教训俩小孩,带来的水果都让他俩吃了。
雁放没忍住,这几天来脸上总算挂了点笑。他在病房门外站了一会,刚要往回走,电梯门“叮”一声,随即一只哑面的皮鞋阔步迈了出来。
来人的位置有些靠里,像是被人包围在中间,于是雁放首先看到的,是年终在总部有一面之缘的副手。他还来不及反应,眉头已经蹙了起来,站在门口没有动作,造成一种迎接的假象。
紧接着雁商迈出电梯,冰冷无波的眼神滑了过来,在空气中跟他碰在一起,擦出一声无实质的火花。
单看这两双眼所展露出的神采,大概没有人会猜测他们血浓于水的关系,但就眼睛轮廓而言,又有些dna里带来的相像。
雁放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走过来,他比雁商还要高半头,如果雁玺还活着,身量应该也不如他。
到病房门前,雁商遣退了身边人,略微抬眸看向他,语气不怒自威:“堵在门口做什么?”
雁放皱起的眉形成一个滑稽的“八”字,随即又被强行平缓,他悄然握了下拳,扭身直接进了病房。
雁商跟在身后,好像只是例行一个丈夫该施舍的职责过来看一眼。听护工汇报完情况,这短暂的施舍就宣告结束,他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再分给床上虚弱的病人。
床边就放了一只小板凳,雁放坐在那收拾桌板的狼藉,听到雁商说:“出来。”
这房间除了一个昏睡着的,就只有他跟那个护工。雁放扭头看了这个便宜爹一眼,确认他是在叫自己,这才把桌上的垃圾都扫进袋子里,掂着袋子跟了出去。
从叶阮口中只言片语了解过后,雁放现在看待雁商的情感很复杂。对这个曾经在他们艰难度日时不闻不问,没了继承人才半路把自己认回来的爹,他谈不上好坏,也谈不上信服,愿意住在雁家也只是让繁女士宽心。甚至于知道自己终将从他手里接过大笔的财产,雁放总有种太子位居东宫的忐忑。
集团在医院占股,不一会儿工夫就收拾出一间宽敞亮堂的会客厅来。
安静的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诡异,医院独特的香氛味道都好像被驱逐了。雁放原地站着,就像一只敢怒不敢言的小狼狗,碰上了领地里的头狼,只有垂下来的眼角掩饰不住的桀骜。
他跟这个亲爸拢共没见过几面,单独相处还是头一回,实在别扭。仔细想想,他连声“爸”都还没正式叫过。
雁商坐在沙发里,换了个姿势,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开口也是带着命令般的语调:“我放任你半年,玩够了吗?”
雁放没动,贴着裤缝的手蜷了下,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找个时间到总部报道,我会先安排你跟着郑副。”
雁放愣了一下,从这个安排中隐隐觉察到什么:“为什么?”
“怎么?”雁商听到他这个疑问,像听到什么无知的笑话,哼笑了一声,“小孩子过家家的事,是时候收心了,别告诉我你会拒绝这个机会。”
纵使雁放脑子再不灵光,这句话暗含的意思他也听明白了。但他显然缺根筋,没听出雁商要棒打鸳鸯,还在暗戳戳地想,不至于今天就要在亲爸面前出柜吧?!
雁放弯的堪称奇迹,毫无备战经验,在此之前甚至没想起来去借鉴一下别人家出柜的经验,只顾着一门心思纠缠叶阮,连老婆都热乎乎地叫上了,搁古代也算私定终身。
既然话赶话赶到这儿了,他也丝毫不怂,斟酌了三分,就欲大胆开口:“我和……”
雁商眼神一扫,那里头震慑的神色把他冲到肺腑的话头按了下去:“我把你接回来不是让你做蠢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