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和致一愣,抬起头往发出声音的左前方看去。
桌前案下,阳光最明媚之处,沈盈息穿着嫩绿色衣裙,手执笔墨,笑吟吟的眼睛像溪水下的黑石子,透黑明亮。
她居然回来了。
纪老板忽觉得喉间有些干涩,他抿起薄唇,长眸先一步弯了起来:“您在啊。”
“我当然得在啊,”沈盈息理所当然地说道,她循着纪和致的身形,看向他背后摆放整齐的药柜,眼中笑意加深:“才半天不到,纪老板便将我们的药铺布置好了,看来我真没信错人。”
我们……
纪和致僵涩地滚了滚喉结,我们。
他自爹娘死后,就再也不曾和谁有过“我们”之类的自称了。
一旦有了我们,便如同身侧忽然站立了一人,同心同德互相陪伴,共同面对‘我们’以外的所有。
少女夸完便又转过身,拿笔不断写画着什么,纪和致看不清,不过听到沈盈息边写边问了句:“纪老板,你今晚跟我去个地方吧?”
是去翠玉楼给那少年疗伤吗?
纪和致说了句好。
默默看了少女认真写画的背影半晌,纪和致站起身,脸上又闪过微微的犹豫。
无论沈盈息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她对自己的恩都是千真万确的,自己一味设防,究竟是错是对?
……但无论对错,她其实都不会在意罢。
他在沈老板眼中,或许只是个‘能干趁手’的工具。
纪和致微顿,心下百转千回,不过脚步还是走向了后屋。
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珍重地从行李里拿出唯二的珍贵之物,一个是爹的毛笔,一个是娘的针线。
他抚了抚已陈旧不堪的毛笔,神情深沉,让人看不透心思。
不过他紧接着放下毛笔,拿起针线,又从袖口取出折叠整齐的丝帕展开。
将丝帕放入绣棚,他撑平帕角,修长的手指穿过柔滑的布料,宛若抚过一方水帘。
温润俊朗的青年看着手上的帕子,黑眸半垂,长指取过针线,开始专注地在绣棚上穿梭。
不消一刻钟,纪和致取下绣棚,细细抚摸了片刻帕角上的‘息’字,眸光微凝。
沈息——无声地念着两个字,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浮现。
纪和致不自觉勾起唇角,缓慢地将帕子叠好。
叠了帕子,他又伸出长指缓缓地捋平帕面,再一次感受到比刚才还激烈的,几乎是从心底冲上心口的陌生悸动。
……沈息,生生不息的息。
纪和致闭了闭眼,摁住胸口,指腹瞬时取到了玉簪的冷硬触感,他默然半晌,重新睁开了双眸。
黑眸无波,已恢复了平静淡然的模样。
纪和致方拿上帕子,走出了屋门。
“唔,纪老板你出来了?”
纪和致看向沈盈息,和她晶莹黑亮的眸光对上,他莫名缩了下眼瞳。
移开视线,方觉得好了些,这才镇定地道:“嗯。”
他没看见一直守在少女身侧的暗卫,便顺理成章转移话题道:“阿仓先生呢?”
“哦,阿仓被我叫去买淮香楼的烤鸭了。”沈盈息没关注纪和致的脸色变化,她还在写画着符文,低下头边写边说:“我最喜欢吃的就是淮香楼的烤鸭,正好饿了,今儿不回去,就在这儿用午饭。”
一起用饭吗?
纪和致屈起手指,走上前,“那我去买些其他吃食。”
沈盈息头也不回地拒绝了:“不用,阿仓会看着买的,他做事很贴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