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徐怀君来为崔昀笙诊脉的时候,明显感受到了她的变化。前段时间因为几次变故,娘娘心里急躁,天天都处在惶然无措的情绪之下,常常杯弓蛇影,或者是疑心有人又要害她,以至于夜夜难以安眠,脸色更是差得要命。可是今日再看,她竟然慢慢恢复过来,只是通身情绪如同被冰雪覆盖,剥离了原本的所有软弱,倒是有几分荣辱不惊的从容来。“娘娘近来有什么想吃的吗?”昀笙望着徐怀君关心的神色,笑了笑:“徐大夫还是贴心,本宫确实有想吃的东西。”她的语气淡淡的,有些说不出的怀念:“本宫少时住的东荣街上,有一间做馄饨的小铺子,店家的手艺好得很,调出来的料汁酸酸辣辣的,十分可口。”如今她要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得,却偏偏就是惦记起来那一口了。“那店家叫什么?”拂花连忙道,“奴婢去和人说,保管给娘娘做了送到。”昀笙说了店家的字号,微微叹息:“只是也不知道那家人现在还做不做了。”几人连忙赶去。昀笙想到那口吃的,只觉得更想了,不由得追着拂花的背影望去,眼神里居然都流露出明显的馋意来,倒是让徐怀君逮了个正着,会心一笑。“徐大夫,见笑了。”昀笙反应过来,有些赧然。“这是好事情,也是人之常情。”徐怀君道,“娘娘有想吃的就好,小皇子现下也馋得紧呢。”昀笙垂眼,望着自己鼓起来的肚子。已经快七个月了,里面那孩子倒是老实,并不闹腾,偶尔动弹两下,也是斯斯文文的,倒是个体贴娘亲的乖宝宝。只是却一直没见过他父亲。以前她曾经先,想过,若是自己有了,孕期会是怎么样的。温礼晏朝事繁忙,但是闲暇的时候,想来也会来和这个腹中的孩子说说话,吹笛子给他听,一家人和和美美等着新生命的到来。谁曾想末了却是这样的场景,她一个人等着,身边一个亲近的都没有。她如今也已经想开了。且先不管温礼晏是怎么想的,她想要这个孩子,所以定然会护着他平平安安生下,好生抚养大。以后她就有了新的家人。而温礼晏的心意如何,她也不必在乎了。有那个时间伤春悲秋的,还是及时止损,好好琢磨怎么为自己和这孩子的未来,谋取更多。她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不多时,神通广大的拂花,竟然真得送把那厨子带过来,在兰汀别业的厨房里,将馄饨做好了,给娘娘送来。徐怀君先检验了一番,确定东西没有问题,才让宫人伺候着昀笙用下。还是熟悉的味道。以前爹爹还在的时候,下了值就喜欢带着她去这摊子用食。尤其是大冬天的,她的脸缩在白乎乎的毛领子中。爹爹用勺子将一只馄饨送到她嘴里,一口咬下去,皮薄馅美,肉嫩弹滑,就烫得她忍不住吐出舌头倒吸凉气。爹望着她皱成了苦瓜的脸,便哈哈大笑起来。……昀笙吃完了,对拂花道:“可有纸笔?本宫觉得心烦气躁,想画些山水,写写字,好静心。”拂花立刻安排人去准备了。兰汀别业里有现成的书房,是殿下小时候所用。里面的东西是齐全的,只是要确保对娘娘的身体没有害处就好。昀笙便在那书房里坐了一下午,摊开了纸,提笔泼墨起来。纸是建阳扣,墨是桐漆烟,双钩笔法做底,分染醒染铺色。拂花心中好奇,但娘娘一副不愿意别人打扰到模样,便走到了一旁伺候。只在为娘娘研墨的时候,她才隐约看到了蜿蜒连绵的笔墨,隐约勾勒出的林叶,和一角高高挑起的屋檐。拂花窥见了一眼,就连忙低下头去。没想到娘娘还会作画,好生厉害啊。从前人们只知道,淑妃娘娘是书香世家所出的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但一说到贤妃娘娘,背后议论的便是她离奇的医术和美貌,还有运气了。可又有几个人知道,贤妃娘娘并不是他们嘴里粗鄙不堪的“破落户”呢?她确实是不懂画,但也看得出来,娘娘这一手丹青,不比许多京城里吹嘘的贵女们差。当年萧贵妃刚入宫的时候,拿树杈子画一只大王八,那些公公们也能闭着眼睛把她吹成神笔呢!昀笙如此画了几日,身子也渐渐好转,夜里倒是睡得安然起来。盛夏悄悄地到了,兰汀别业比宫里凉爽许多,是个消夏的好去处。昀笙的屋子临水,到了夜里,她在宫人的扇子风声,和汩汩的水声里,仰面安寝。树枝中几声蝉鸣被拉长了,风一起,婆娑的树影便被一双步履踏碎。来人的衣角暗纹,流动着隐隐的光,说不出的风流华贵。伺候的小宫女已经昏昏欲睡了,没有发现什么。自然也没看到,门口伺候的其他人,全部齐齐跪下,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昀笙的呼吸均匀恬静,没有注意到身边慢慢塌陷了下去。一个人的影子笼在她的身上,那目光专注得像是可以凝睇到地老天荒。他坐在她的身边,伸出手,想将她披散下来的额发轻轻拨开,最后还是放了下来。目光慢慢落在了她隆起的小腹,久久没有离去。拂花跪在门前,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汗。陛下怎么来了!……陛下果然还是来了!她又是惴惴不安,又是心中高兴。不安是害怕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做的不好,被陛下责罚,高兴自然是因为,发现陛下还是很在乎娘娘的。这几个月以来,陛下都不曾踏足这里半步,以至于有些人背地里生出了不好的忖度:“不是说陛下最是宠爱贤妃娘娘吗?怎么娘娘在这里养胎这么久,陛下都没来过呢?倒像是把人关在了这里呢。”“倒是淑妃娘娘,听说她娘家人又得了陛下提拔,很受重用。”“陛下若是真得看重娘娘,就不会把管理后宫的权力都交给淑妃了。按理来说,四妃明明都有协理的权力,可现在这后宫里,霍淑妃和皇后,也就差一个名头的区别了。有了什么事情,谁不是直接去建清宫?”“可是等贤妃娘娘生下皇嗣,就不一样了……”拂花将她们都议论听在耳中,把人都教训了一顿,免得祸从口出。可是背地里回来,自己思量这些事情,也不由得还是为娘娘担忧。如果陛下真得看重淑妃娘娘,从此冷待了贤妃娘娘,她和小皇子以后可如何是好呢?她又不像淑妃娘娘,有个厉害体贴的母家。现在见陛下心里还是有娘娘,拂花为她高兴。说不定自己以后也能得个好前程。温礼晏见昀笙睡得香甜,没有打扰她,看了一会儿,便轻手轻脚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望着天空一轮明月,问道:“这段时间以来,谁是最常贴身伺候贤妃的?”拂花连忙上前行礼:“启禀陛下,是奴婢。”温礼晏瞥了一眼她:“朕瞧着你有些眼熟,你是拂花?”“是,是,奴婢正是拂花。”拂花惊喜。她她爹娘都是沐美人的家生子,原本就是在兰汀别业里伺候的,从小就帮着做活。没想到陛下几岁就离开了兰汀别业,竟然还认出了她。“你和你爹娘长得像。”温礼晏点了点头,“昀儿这几个月怎么样?平日里都在做什么?”“……”拂花哪里敢说实话。贤妃娘娘刚在兰汀别业住下来的时候,可不老实,一个劲想走,在她们面前都是直呼陛下大名的。后来发生了那等意外,见陛下只处置了宁美人,娘娘觉得陛下包庇了真凶,又是伤心又是失望,那几天,娘娘一听到陛下的名号,表情都不对了,只冷笑着不说话。:()筑凤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