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寺直子笑微微地欣赏着他彻底绝望的表情,将手轻轻一拍:“好了,二位就在这里呆着吧,等你们分出胜负了,我再来——驴会不会跨越物种的限制、会不会得病,我也挺好奇的呢!”
她用左手指了指贵客手里的银餐叉,眨眼间那些骨瓷碟、牛肋排、呕吐物甚至连地上的驴大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又抽出那根小木棍,轻轻一挥,简直像左右开弓一般——简陋的兽栏消失了,一座漆黑的钢铁牢笼拔地而起。
“吃土、吃木头都是不行的哟!”西园寺直子的脸在手腕粗密集排布的精钢栅栏后若隐若现,像断断续续播放的黑白长片,“抓紧时间,很快就会彻底放晴,金属导热快,你们也不想小火慢烤成肉串吧?这里地势又低,一旦下起了雨,哎呀……”
贵客不由环顾了一下这座五面都是钢板的牢笼,压根连门都没开。他忍不住怀疑,哪怕事事顺从、按照她要求的做,这女人也根本不会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她从未这样承诺过,打从一开始,她就为屠灭整个国家而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对上他毫不掩饰的探究目光,西园寺直子只略略挑了挑眉,连脸上笑容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贵客不相信她没读懂他的意思,但她只干脆利落地挥了挥手!
做下这么大罪孽,她没有倾诉欲吗?哪怕没有缘由,至少也应该沉浸在巨大的成就感里爽翻天!她就一点儿不想向受害者耀武扬威吗?
可西园寺直子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啪”的一声炸响,形状狰狞的漆黑废墟间凭空出现了另一个女人的窈窕身影,好像是个外国人,还说英语。贵客连忙整个人伏过去听,好在她被绊得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让贵客得以听全:
“不好了,纳什小姐,龙不见了。”
那背影顿了一下,停住了。
“衣服呢?”
“也不见了。”
“有什么痕迹么?”
“没有任何一个麻瓜能通过暴力或者热武器冲破我们的封锁。”
“巫师,那是当然的!我是说,龙。”
“没有,火焰或者尾巴、爪子,都没有。”
“好得很!”西园寺直子扬声笑起来,“上次是谁说奥托绝不会去找邓布利多的?自己找个火山口将头埋进去!”
“我立即去检查防护咒!”
太好了,贵客心中又涌起希望来,忍不住笑出了声。是有好人来救他们了,对不对?他们有救了?
他正七情上面地一团高兴,西园寺直子却悄然回眸一望。逆着光,贵客瞧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心中发寒。柔风拂过,带来一阵淡雅的衣香,是鸡蛋花与依兰。
那些热带小国,曾经也在他们规划的煌煌版图之上……还来得及,连什么劳什子火龙都能被救走,那么他也能,宁次郎也能,其他还存活着的国民也能!他的国土能被恢复成原先的模样,一切都还来得及!从“明治维新”到挫败强俄才几年呐?来得及!
与豪情壮志的热血一起涌上来的,还有那空落落如火烧灼的饥饿感。激情与希望并不能取代饱腹的食物,贵客看了驴子一眼,次郎已经卧下了,此刻也正在平静地凝望着他。蓝紫色的舌头耷拉在外面,不太像个人了,不是吗?
一声轻笑传来,明媚光影里西园寺直子似乎比了个什么手势,紧接着便和报信女人一起消失了——她还回了他的舌头。
不知又过了多久。
或许是几天,或许是十几天,又或许只有一昼夜,在漫长的饥饿与焦灼中昏昏沉沉地苦捱,时间总是过得格外慢。
他只知道天气越来越热,阳光一天比一天亮,空气越来越难闻,氧气也越来越稀薄。手指似乎凭空都能捻出水来,他却没办法将这令人窒息的潮湿聊以润喉,只能虚弱地瘫在地上,在昏昏沉沉中等待着一位似乎永远都不会来的救主。
但是他得……守住。他的坚持有意义,人……总是不能吃人的吧?如若他明知宁次郎是——
有什么东西在舔他的脚。
贵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吃力地支起手臂,他看到那头野驴正从他脚边抬起头来,与他安然对视。它也瘦得多了,眼睛饿得发红,肋下全是一排排森列的骨头,涎沫凝结在嘴角。它张开嘴,迟疑地、生疏地但是又急不可耐地,含住了贵客的脚趾。
他感到一阵慢刀子割肉的钝痛。如果死后下了地狱,被投入磨盘中磋磨,大概就是从这种感觉开始的吧?贵客下意识合起双手,可——凭什么他要下地狱?
贵客猛地把脚抽了回来。他吃力地站起来,张开双手向次郎扑过去。它颈中紧紧拴着一条铁链,这些日子它已经努力磨断了,为此甚至磨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可怖伤口。但是不要紧,链子断了,套环还在。
他爆发出了此时绝无可能拥有的巨大力量,一步跨上了次郎的脊背。没想到这野驴也到了极限,它双膝一软,被压得徒然跪倒在地。
“冈村……”贵客紧紧咬着牙,拼命收紧套索,人汗驴汗、人血驴血混在一起,将那夺命索弄得滑腻无比,“行行好……冈村……我不能死,我是天照大神的子孙……”
他感到身下野兽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不知从哪里发出了一阵“咯咯”声,或许是驴牙,或许是驴骨头,要么是驴蹄子。这是不是说明,次郎快要死了?绞索实在是太滑了,他握不牢、使不上劲!贵客急得哭出来,一边哭,一边伸长了脖子去吮吸次郎后颈上被磨出来的深深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