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跟着顾衍一起回京的老大夫得了五两银子的打赏,就被人打发了出去。
一个时辰内,包括祥云堂在内的京城各大医馆药铺的大夫纷至沓来,围在顾衍的榻边会诊了一番,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结论——
“侯爷的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
头发花白的李老大夫代替其他大夫对着太夫人与顾氏揖了一礼:“侯爷的右腿伤得过重,大腿骨两处骨折,血脉、肌肉都已受损,伤势复杂。”
“现在骨折部位不但没有好转,而且骨头还坏死了,伤口反复流脓,皮肤发黑溃烂,形成了严重的疮疡……这种情况下,只能考虑优先保命。”
“若是不截肢,右腿坏死的部位只会更多,再扩散的话,侯爷怕是性命难保。”
这寥寥数语犹如给顾衍宣判了死刑。
似有一把看不见的刀毫不留情地插进他的心口,被人拔出又狠狠地插了进去,痛彻心扉。
“不可能。”顾衍形容癫狂地喃喃自语着,根本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绝对不可能的。”
他的右腿若是被截肢的话,那他岂不成了别人口中的残废?
从此以后,他就要坐在轮椅上,一条裤管永远空荡荡的,他再也不能自己站起来,只能靠着拐杖一拐一拐地走路。
无论他去哪里,别人都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同情他,怜悯他……甚至看不起他!
他这辈子都毁了!
一股绝望的压抑气氛弥漫在了空气中,屋子里阴暗而又沉寂,丫鬟婆子们更是觉得喘不过气来。
太夫人心如绞痛,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似的,差点又要晕厥过去。
这一次,她狠狠地咬住了舌尖,任那血液的咸腥味弥漫在口腔中,强撑住了。
“一定有办法的。”太夫人咬牙打起精神来,在王嬷嬷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自圈椅上站了起来,“请太医!”
“快去给我准备诰命服,我要立刻进宫。”
“阿衍,你是为了朝廷去幽州讨伐流匪才会受得伤,皇上应该会让太医过府给你瞧瞧的。”
崔姨娘就躬身站在榻边,紧紧地握着顾衍的手,眼眶中盈满皎洁的泪水,柔声道:“侯爷,你别急,等太夫人请来了太医,一定能治好你的。”
她一手轻拭着泪水,娇躯不住地轻颤着,哀婉痛惜地看着顾衍。
然而,这一次,顾衍非但没有附和,反而像是被当头泼了一通冷水似的,神情从激动转为绝望,肩膀如坍塌的山峰般垮了下来。
“不成的。”顾衍近乎呢喃地说道,飞快地一把拉住了太夫人的袖子,手背上凸起根根青筋,眼神阴沉。
太夫人一看顾衍的表情,就意识到不好,唤了声“王嬷嬷”。
王嬷嬷极有眼色,赶紧把那些大夫以及屋里的下人全都招呼了出去,自己亲自在门帘处守着。
“三皇子也在尚古城……还有鸾儿。”顾衍神情晦暗地说道。
他的心头空荡荡的,满是悲凉,抬手想去摸自己溃烂的右腿,又在快碰到时,受惊似的把手缩了回去。
什么?!太夫人与崔姨娘皆是一惊,惊诧地瞪大了眼。
顾衍艰涩地接着道:“那伙白巾军上月劫走了一批粮草,这个月我和承恩公在尚古城很是艰难,粮草不足,再加上士气大减,将士们靠着百姓上缴的粮食,才勉强度日。那段日子,城内的军民都十分颓废。”
“后来,鸾儿和三皇子一起来了尚古城,也不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法子才避开了围城的那伙白巾军。”
“三皇子跟承恩公提议与白巾军议和,将他们招安,说那白巾军的大头目名叫刘子林,当初之所以会落草为寇,是因为去岁冬上郭郡雪灾,从郡太守下至县令赈灾不利,还加重了赋税,更有富户粮商趁火打劫,提高粮价……刘子林带人去粮铺抢粮,反而被粮商拿下送进了衙门,下了大狱。后来,刘子林全家十几口都没熬过冬天,全都活活饿死了。”
“三皇子就说斩了郡太守,再把粮商厉宗毅交于刘子林处置,以平息白巾军的怒火。”
“承恩公同意了。”
当时,他们也就是这么做的。
那会儿是顾衍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只要招安成功,这次剿匪的军功就唾手可得。
他距离成功也就一步之遥而已。
太夫人、顾氏等人皆是噤声,屋内只有顾衍一个人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衬得他粗重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可是……”
顾衍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