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林还提出了一个要求,说要再给十二车粮草,才愿意坐下来商议招安的事宜。”
“承恩公就命将士去城中收粮,不想,城内那些百姓不仅拒不给粮,还口口声声说白巾军全是恶人,他们在上郭郡、樊阳城的不少亲友都是因白巾军而死,刘子林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甚至还说什么承恩公与白巾军是一伙的,蛇鼠一窝,承恩公一次次地逼百姓缴粮,是要把他们逼上绝路,把他们活活饿死。”
“刁民,全都是刁民,不讲道理,不顾大局。承恩公下令百姓缴粮,全都是出于大局考量。”
“那些刁民还打算集结闹事,还是承恩公派兵把他们镇压了下去。”
顾衍说得冠冕堂皇,却不曾提承恩公麾下的那些将士在城内百姓的家里搜刮粮食时,完全是强盗作风,烧杀抢夺,甚至还打死了几个平民,闹得怨声载道,这才引起了百姓的义愤,自此民乱一发不可收拾。
顾衍眸底掠过一抹阴鸷的光芒,重重地拍了床榻,愤愤道:“刘子林本来都快答应招安了,就差那一步了。”
“偏在那关键时刻,城内的百姓竟然造反了,数百人冲进了府衙中,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打……一群不顾是非的刁民!”
“他们不顾大局,竟然还要造反!!”
顾衍咬牙切齿地恨恨道,肉体的痛楚与内心的苦闷交织在一起,渗入骨髓,从内而外地撕扯着他的肉体。
“阿衍,”太夫人声音嘶哑地叫道,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的腿到底是怎么伤的?”
这才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她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眼角眉梢的皱纹更深刻了,憔悴不堪。
顾衍紧紧地捏着拳,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当时府衙里太乱了,到处都是人,还有人放了火,好些官兵都被打得头破血流,我也记不清了……只知道混乱中有一棍重重打在了我的右腿上,痛得我晕厥了过去。”
等顾衍醒来时,人早就被亲卫带出了府衙,躲在了城里的一处宅子里。
那会儿,城里太乱了,拖了两天才找到军医草草给他处理了伤势,当时军医说他是腿骨骨折,要养上一段时间……
顾衍失魂落魄地呆坐在榻上,脑子里似有无数蜜蜂嗡嗡嗡地乱撞。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嗓音变得更嘶哑了:“不管怎么样,是三皇子提议招安的,尚古城会起民乱,三皇子难辞其咎。”
“皇上那般宠爱三皇子,肯定要保三皇子的。”
说到这里,顾衍悲愤交加,眼睛更红了,脸上混杂着愤慨、无奈乃至自怜的情绪。
也就是说——
“尚古城的这场民乱肯定要有人背锅。”顾衍徐徐地艰声道,那表情几乎要哭出来了,浑身上下绷得紧紧。
他悲哀地说道:“娘,你去宫里没用的,皇上是不会给太医的。”
顾衍是从幽州回京城的这一路上,一点点地想,细细地推敲,这才想明白了。
现在皇帝怕巴不得他死了,然后把所有的罪往他身上一推,那么三皇子的声名就保住了,承恩公也不会因此被治罪。
他才是所有人中最无辜的一个!
在城中烧杀抢掠的是承恩公麾下的将士,他也不过是拿了他们孝敬的五千两白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怎么就要以一条腿作为代价呢?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
顾衍在心里念念有词,感觉右腿像是被一把刀子一刀刀地割着,剜下一块块的皮肉,到后来,只剩下了麻木。
“……”太夫人摇摇欲倒,几乎快要撑不住了。
顾氏连忙搀住了她,搀着她在榻边坐下。
太夫人的心很乱。
皇帝要是真要让人给三皇子背锅,把民乱一事扣在阿衍身上,那么,这桩罪压下来,他们顾家的爵位怕是保不住了。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太夫人就觉得体内一股寒意急速流窜,一时也没个主意。
屋内一片死寂,母子俩面面相对,全都说不出话来,唯有崔姨娘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氏冷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弟妹呢?”她问的是殷氏。
“……”顾衍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憔悴消瘦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
崔姨娘更是垂下了脸,眼睫如蝶翅般微微颤了颤。
察觉出气氛不对,顾氏俯身朝太夫人看去,一边给她按摩着手部醒神开窍的穴位,再问道:“娘,怎么了?”
太夫人看着榻上的长子,又看看榻边的崔姨娘,心里更乱了。
这事早已闹得人尽皆知,也瞒不住女儿,太夫人就言简意赅地把崔姨娘十五年前在扶灵回乡的路上调换了两个女婴的事说了,最后说到了殷氏携一双儿女暂时回了娘家。
顾氏听得瞪大了眼,不敢苟同的看向垂泪不止的崔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