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照砚这次没有多做纠结,踩在了两人中间的那道光斑上。
冷光在一瞬间落满了他半边身子,也模糊了他周身的轮廓。
于皋的墓地在半山上,没有走多久便到了。
此时戚照砚委托的人已经将于皋妥善下葬,也立好了碑,在一旁等着,等着两人查验完成后,才离开。
荀远微从挎着的匣子中取出小酒壶和一只酒杯,按说以她的身份,本没有必要跪于皋的,戚照砚看着她撩起衣裙的时候,趋步过来要拦她的时候,破裙已经先他一步铺在了地上。
荀远微兀自向酒杯中添上酒水,回身过来看着他,道:“我跪祭的,不只是于皋一人,也有他因救我而死的兄长、还有更多为大燕尸首他乡的将士。”
她说得坚定,眸眶却已经渐渐染上一层薄红。
戚照砚知晓,或许于她而言,于皋是这万千无辜之人之人中的一个,但恰恰牵动了她的心绪。
故而他也跟着跪在了她身后。
他看着荀远微直起身子,将那杯酒洒落在于皋的墓碑前,道:“一祭,为大燕捐躯的万千将士。”
第二杯酒洒落,“二祭,因战乱和旱涝而亡的大燕百姓。”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将第三杯酒洒落,道:“第三拜,愿诸位在天之灵,护佑我大燕,海晏河清,社稷永安。”
末了,她才从地上起身,抬手拂去了裙摆上沾着的枯叶。
“我的事情做完了,你要不要顺道去探访一下故人?”荀远微收拾好摆在地上的匣子,看着他。
两人心知肚明,荀远微说的故人,指代的是谁。
戚照砚攥着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显然还在纠结之中。
“虽然我心中对于他曾经因为我的女子之身轻视的事情,一直存有芥蒂,但你若是想访旧述怀,我不介意陪你。”荀远微说着歪了歪头,再次将面对过去的选择权交给了戚照砚。
戚照砚闭了闭眼,道:“殿下,随臣来吧。”
他从未来过此地,却对地形分外的熟悉,没走几步,便看见了一块墓碑。
墓志铭上写的是“故师周冶之墓”。
荀远微想起他之前和自己提起周冶的时候,是以“周尚书”代替的,但这块墓碑上题着的却是“故师”二字。
但周冶平生只有一个学生,那便是戚照砚。
故而这墓志铭也只能是他为周冶立下的。
荀远微看向戚照砚的目光有些复杂,似乎是探究,又似乎是同情。
虽然她知晓戚照砚这样的人,应当并不需要怜悯。
她站在旁边看着戚照砚跪在墓碑前,然后仰头道:“殿下,可否借酒一用?”
荀远微没有拒绝。
戚照砚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默着斟了三杯酒,洒在周冶的墓前,而后三次叩首,才站起身来。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荀远微看见了他眉目间压抑着的情绪。
但既然他不愿意宣之于口,关于周冶的半个字,荀远微也没有说。
此时正好一朵被风吹落的迎春花落在了戚照砚的肩头。
荀远微走上前去,抬手替他将肩膀上的那朵浅鹅黄色的花摘下,捻在指尖,放在他眼底的位置,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还有后半句“不如怜取眼前人”,她没有说出来,但她知道戚照砚可以听懂她的意思。
戚照砚瞳孔一颤,但还是朝着荀远微揖了揖,道:“多谢殿下宽慰。”
但他不想否认,这句话在他心中惊起的波澜。
从山上下来回宫后,已经过了晌午了。
荀远微才在春和的服侍下解下氅衣,便有内监通报李衡求见。
荀远微招了招手,让将人传进来。
她只以为是李衡查出了些眉目,却万万没有想到李衡见她的第一面便先跪在了地上。
荀远微蹙了蹙眉,让他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