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廷凑也并未推辞,他抬手止住了众人的话,对吕粮吏道,“天兵究竟是怎么说的,这是最后通牒,还是能再商量?”
众人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吕粮吏心中叫苦不迭,但也知道既然做了这个中间人,事情一日不完,他就一日不得消停。
好消息是,现在成德这边应该是不会随意杀他了,至于天兵……
虽然在吕粮吏眼里,他们比王廷凑可怕一百倍,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并不滥杀,甚至很讲道理。在战场之外的地方,天兵的行事都是依着法度来的,在百姓中间名声很好。
吕粮吏已经打定主意,等办成这件事,他就辞了差事,去村里买上几十亩良田养老——赋税若真能降到那般低,这田就大可种得了,有天兵在,也不用担心官府不守信诺。
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心里自然是偏着天兵了,这时便道,“这倒不曾说过,但依小人看,天兵性情直爽,不喜弯弯绕绕,尤其见不得人拖拖拉拉,这……能不能商量,小人也说不好。”
这一点,王廷凑也看出来了。
这才多久啊,他们就折腾出了这么多事,着实是雷厉风行。
但总要试着挣扎一下的。
他转回头,对坐在中间的少年道,“留后,依我看,还是再与天兵谈一谈,最好是能稍微放宽一些。不过,他们不耐烦这般拉扯,咱们得先想好了底线是什么,面对各种情况要如何应对,再去商谈。”
王知感有些无措地回头去看站在身侧的另一人,见他点头,才回过身来,对王廷凑道,“全凭叔祖做主。”
王廷凑扫了那人一眼。
那是王知感的舅舅,想来是他的母亲不方便露面,就将孩子交托给了自己的兄弟。
他们并不信任他,这也不奇怪,毕竟王承宗是死在他手中,这一点瞒不了人。好在王廷凑也不在意这些,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局势稳定下来,而天兵的态度尤为重要。
在这种时候,他们也只能依靠王廷凑,暂时不会做什么。
得了这句话,王廷凑便开始主持商议,最后定下了几条主要的内容。
第一,军队肯定是要保留的,不过数量可以大为削减。
本来河北屯驻重兵,就是为了防御北边的奚人、契丹人、乌桓人、鲜卑人,但安禄山起兵时,叛军之中也有为数不少的胡人。安史之乱平定后,胡人降将被就地安置在了河北三镇,与胡人虽仍是时战时和,但总体来说还算平静,反倒是跟朝廷和其他藩镇之间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
尤其是成德,经过多次变动之后,现在的辖区已经不与胡人接壤了,自然也就少了押蕃的职使,真正需要防备的是同僚和朝廷。
有天兵在,相信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藩镇会来招惹,所以实际上,成德的敌人已经不存在了。
或者说,成德唯一的敌人就是天兵。但反正都打不过,有多少军队也是枉然,那么大幅削减军队数量以降低支出,确实是有必要且可行的。
至于具体要保留多少,王廷凑没有多言。既然奉王知感为主,那么即便他只是个孩子,这种事也不当由他来开口。再者,限制军队数量的主要还是钱粮,这个要看谈判的结果,不必急着定下。
但最好是在商谈的时候,跟天兵那边达成一个默契。免得这边都弄好了,天兵却不同意。
第二是关于今后成德的权责划分问题。
哪些事情是王知感这个成德节度使能管的?哪些事情又是天兵划了线,他们绝对不能碰的?
弄明白了这些,才能减少今后双方可能会出现的摩擦,也能让大家把心放回肚子里,不必整天提心吊胆,怕天兵随时会翻脸。
第三才是税收的事。
主要是看能不能给涨一点,半成的税实在太低,至少总要收入能够敷出,不然这成德节度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另外,虽然目前尚未谈到,但是以后官府肯定是不能随便征发徭役的了,可事情总得有人来干,这方面也需要商量出一个章程来。
然后就是天兵那份清单中的其他内容。
显然,王廷凑在大家议论其他条款时,就已经考虑过了这些,商议时也是有条不紊,一一给出应对之策,倒是让不少人心下叹服。
本来之前还有人不解王廷凑为何要杀掉王承宗,因为当时他本就已经打算要求和,但现在想想,若是王承宗还活着,恐怕未必能设想得如此周全,最重要的是肯定没那么干脆。
说到底,成德是王家的,钱粮军队也是王家的,王承宗肯定不舍得,而王廷凑虽然姓王,却跟他们一样都是外人。
……
只从吕粮吏带回来的这份清单,就能看出王廷凑跟王承宗的行事完全不同了。
条理清晰、谋定后动。
有如此才能,难怪会被王武俊收为义子——但也就止步于义子了,出身所限,他在王家的体系里已经走到了极限。倒是弑主之后,反而有了施展才华的机会。
这就是世袭罔替、结构僵化的弊病。
但藩镇不是朝廷,军队是他们跟朝廷对抗的底气,没法重文轻武,自然也就很难避免一次又一次的弑主、反叛、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