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纪灵今日结结实实地吃了轻敌的亏,也明白她的本事,因此不敢多话,乖乖坐下。只见秦楚漠然地一抬眼皮,直截道:“袁术帐中军师是谁?”纪灵一愣,心里马上跳出来辛毗那张脸,还没想清楚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便看见秦楚手肘一动,似有似无地碰了下身旁的剑鞘,木制的剑鞘带着铁质剑柄滑了一滑,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被这威胁刺得有些牙酸,半推半就地放弃了思考,眼睛一闭,答道:“辛毗辛佐治。”“哦,”秦楚听到这名字,似乎是愣了一下,只是很快平复了神色,点了点头,又问,“他什么时候下冀州的?”“也就两个月——”纪灵说着,忽然卡了下壳,意识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了眼她。可他毕竟只是个武将,没法通过只言片语猜测到秦楚到底知道了什么,只能提着口气,暗暗留意着她的动静。秦楚却没怎么在乎,干脆利落地放下这个话题,又接连抛出了另外两个问题:“你们借道荆州,也是他提出来的吗?他与刘表交涉的?”这问题跨度太大,纪灵怔了一怔,像是回忆了起来:“应……”秦楚手腕一转,慢吞吞地拎起剑鞘。“是他!”纪灵忙道,“是他提的。与刘表交涉我不清楚,当时我只见过他儿子刘琮。”“哦。”秦楚矜持地点了下头,与荀彧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一点了然。早在她南下之前,刘表身体抱恙的流言就曾传进过雒阳。尽管刘辩病危的具体时间有所变化,荆州内部的大致构成却与史料无二。是否允许袁术借道关乎荆州立场,倘若刘表还有余力谈判,定然不会派出子嗣与袁术交涉——由此看来,刘表恐怕是真的病得起不来身了。与此同时,刘表长次子不和、为荆州大权屡次相争的事情也不是秘密。这两人资质平庸,为了亲爹那一亩三分地斗得不相上下,刘琮能给袁术行个方便已是不易,此时想必也腾不出手做其他什么来。既然如此,就不必担心荆州趁虚而入了。秦楚心里有了底,便心平气和了不少。她双眼微阖,又转过头,对着纪灵客气道:“没事了,你滚吧。”纪灵:“……”这女人阴晴不定,提的问题也莫名其妙。纪灵懒得揣摩她心思,闻言如获大赦,马不停蹄地滚回门口,心甘情愿地被士兵押回去逗耗子了。待到书房外动静渐小,脚步声消失在远方位,秦楚才撇开了荆州那点破事,整理好了思绪,直接道:“袁家两人早有来往。”荀彧想得比她更清楚些,闻言微微颔首,补充道:“袁公路尚不知雒阳事变,倘若把握好时机,将此事传达给他,阳翟之困或可解除。”他说着,眼尾微微扬起,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主公不如多带些人回雒阳?”秦楚看着他,终于也微笑了起来。荀彧说得还是太委婉。袁术要是知道自己接受了袁绍送来的谋士,依言辛辛苦苦在豫州与秦楚对峙,到头来赔了几万人没个结果,还为他人作嫁衣裳,恐怕要急得跳脚,是否会当场调转矛头也说不准。“文若果真敏锐。”她忍不住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剑鞘,“如此看来,真正需要警惕的,也只剩下袁本初一人了。”次日下午,阳翟城里便传了消息,说是秦楚领了三万兵马赶回雒阳。这消息不知真假,前因后果没一个清楚的,连兵马数量都含糊不清各有说法,反而更让人想入非非。“现在正是决战的要紧关头,她偏偏这个时候赶回去……”袁术皱起眉头,心里没由来的忐忑,于是转过头去看辛毗。辛毗本还盯着帐外,不知在思索什么,一看见他的目光移过来,立刻颇为配合地露出一点担忧之色,煞有介事地推测道:“多半是雒阳城内出问题了。听闻天子在董卓事变后,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伏异人匆忙回城,或因天子病危、城内动乱也未可知啊。”袁术居然也被他忽悠得相信了,神色一震,连连点头道:“佐治说得有理。既然如此,就更应当抓紧机会,攻下阳翟后就回徐州,尽早扶立完陈留王才是。”辛毗眼角不自觉地一抽,面不改色地抬袖掩面,借着整理衣冠,勉强藏住了自己脸上那点不合时宜的讥诮。袁绍派他来到这里,表面上是“推荐良才”,实际上不过是让他监视袁术、伺机而动。这一点做得太过明显,即便是纪灵那等有勇无谋的武将都能看出不妥来。可是袁绍毕竟与他那嫡出兄弟同住十多年,深谙袁术刚愎自用傲慢过度的性情,竟然猜准了此人想法,愣是把辛毗这么大一个“阳谋”塞进了袁术帐下,变成了“只有袁术看不出来”的半个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