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有几分真几分假,乔苑珠此刻已经分不清了。
初遇时,她六岁,庄林巧十岁,庄林巧在乞丐手底下救了她,替她解围,她很感激。之后每多相处一日,庄林巧在她心中的分量就多一分。
后来庄林巧将她卖给了一处庄子,其中缘由没与她说半句。头两年她天天盼着庄林巧像最开始那样,女侠一般从天而降。
足足等了五年,都没等到。转眼七年过去,许多情感都淡了,包括爱,包括恨。
“你若是没有别的事,我便先告辞了。”乔苑珠起身欲往外走。
“你不问问我为何在这里?”庄林巧道。
“想来都是自己的选择,或许,又有其他的不得已?”乔苑珠不愿再去替他人设想处境。
“哈哈哈哈哈……”庄林巧疯了似的笑道,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朝着乔苑珠走过去,“这条路,的确是我自己选的,你知我凡事都喜欢自己争,要怪只能怪你我的命都不好,放在面前的路少之又少,我若坐等命运的安排,要么是闹饥荒饿死,要么被我爹打死,又或者被卖给那生疮的瘸子,是这里救了我的命!”
乔苑珠听罢气得发抖。
她此刻觉得,庄林巧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为达目的,连自己也可以背叛,朋友又算得了什么?
她没再接话,转身就要走。
“晓晓,眼下这一面实属苍天眷顾,你我缘分未尽,为何不能一笑泯恩仇呢?毕竟我也曾救过你帮过你,为何你要抓着我一处错不放?我的娘死了,爹也死了,知我者这天下唯你一人,我很珍惜这次重逢的晓晓!”庄林巧哭喊道。
乔苑珠顿了顿,胸口堵闷得慌,一些久远的情绪创口又被撕扯开,令人不得不重新审视。
人还真是容易动摇的动物。
良久,她转身对庄林巧道:“我不怨你了。”
“当真?”庄林巧闻言欣喜万分,正要伸手去牵她。
“我知那时世道艰难,众人处境皆不同,你当时那么做,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可我也不能骗你,破镜重圆,裂痕难消,你我之间的感情终究裂了道口子。”
说罢又给自己和她都倒了杯酒,同她碰杯,粲然笑道:“多谢你今日的款待,一杯酒,泯恩仇了。”
乔苑珠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朝院门口走去。
此时,一个身形单薄脚步虚浮的书生走了进来,怯生生的,也不敢抬头看她,见到庄林巧站不稳,匆匆跑过去扶。
“等等!”
庄林巧复又跑到乔苑珠跟前,硬塞给她一个香牌,她眼神恳切,道:“日后你若是有需要,可拿这个香牌来寻我。”
说罢由书生扶着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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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院门,乔苑珠并没有直接乘船走,而是踱步到一处凉亭,靠在栏杆上吹风醒酒。
她实在不胜酒力,两杯下肚,喝得急,红晕攀上脸颊。
好在有晚风,风掠过发丝,湖水被吹得荡漾,水草也在摆动。
庄林巧是个很神奇的人,像蒲草,野蛮生长,浑身充斥着生命力。
她娘死的早,爹又是个混不吝的,经常彻夜喝花酒,一个不如意就打她出气。
她才不忍气吞声受着她爹的打骂,常常是她爹打她一下,她力气小,就还回去十下,被打的鼻青脸肿也绝不哭,事后想办法在她爹酒里面下药,有一回药的她爹十天半月没下得来床。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家中应该是无米揭开锅,但是庄林巧每天都有米吃,还能匀出一点来给她送过来。
庄林巧是十分爱美的。
她每天都把把自己收拾得十分体面,头发盘的可爱精致,衣裳虽是粗布麻衫,讲究不了花样,她就自己想办法弄到好看的丝线,一针一线绣上翠雀花。
在乔苑珠刚从公主府出来独自生活的艰难的时候,庄林巧已经是那个镇上的小霸王了,比她大十岁的混混她都不怕,遇到不服的直接干仗,对方往往就被这股混劲吓退了,乔苑珠那时候对她十分仰慕,发展到后面俨然是跟屁虫的程度。
而庄林巧经常挂在嘴边的,奉为人生信条的一句话就是今晚说的那句:“不要怕!凡事都要自己争。”
也就是这么一个精彩的人,最后十两银子把她给卖了。
她被那户人家塞进马车带走的那天,庄林巧一直没出现。
马车上,两个家仆一人一边扣住她,她一直挣扎想逃,喊着她是有家人的,她还有个姐姐,他们却冷嘲热讽地说出那句:“就是你的好姐姐把你卖给我们家了!十两银子呢!”她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