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返屋内,老夫人已命人设下炕桌,上摆白瓷碗盏,一碟糟鹌鹑,一碟胭脂鹅脯,并四样时新小菜。屋内笼着木香,青瓷手炉煨在锦褥旁,窗棂外暮雪簌簌,倒衬得这暖阁愈发温馨。
见姜宜挑帘进来,老夫人招手道:"好孩子,冻坏了吧?快拿铜盆渥一渥。"话音未落,两个穿青缎比甲的丫鬟捧着铜盆近前。姜宜洗了手,老夫人又指着炕沿:"忙了一日水米未进,快将这碧粳粥趁热用了。"
旁边有谢氏姐弟在,姜宜还没怎么开口,谢玉已含了怨气,那双平时总是斜眼看人的细长眼睛里尽是韫色,他低声同谢云芷嘀咕,“怎么就冷死她了呢?又怎么就饿死她了呢?果真是贱人惯会矫情,姐姐你说是不是?”
老夫人耳背未曾听见,姜宜却听得真切,只作不闻,挨着炕沿斯文落座。
她不想起在老夫人面前争执,惹老夫人不快,便装作听不见,往老夫人身边去了。
饭菜布在炕桌上,香味在空气中氤氲,不时灌入鼻腔,刺激着味蕾,惹人垂涎。
姜宜也觉得饿了,挨着炕沿坐下,再三谢过老夫人后便依言端起粥碗,谢玉冰冷的目光从姜宜身上略过,拉起姐姐谢云芷,向老夫人行了礼,语气冷淡,暗含薄怒,“既然她来了,老夫人这里暂且不需要我们照顾,我们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望老夫人。”
老夫人颔首,姜宜亦抬头,礼貌让道,“表弟与表妹吃过饭了么?若是没吃,不如留下用过饭再去。”
灯影掩饰下,谢玉翻了个白眼,脸上怒容难掩,态度冷硬,“你吃吧,都留给你,我不饿。”心里想,“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丢人显眼。”
老夫人解释道,“你别问他们了,云芷为了体态轻盈,断不肯吃一口晚饭的,玉儿又挑食,喜荤腥,厌寡淡,也只有你能陪我这老婆子用些素饭,吃饭吧,别管他们。”
一时饭毕,老夫人摩挲着姜氏的手叹道:"宴儿幼时顽劣异常,谁承想如今这般老成。你性子这样文静,怎么管的住他?”
姜宜停下碗筷,好奇反问,“王爷素日不苟言笑,小时候竟然很顽皮吗?”
话音未落,谢玉忽又挑帘进来,假意寻玉佩,插话道:"可不是,那年宴哥哥拆了祠堂匾额,还是姐姐替他藏的藤条。"说着斜睨姜宜,嘴角噙着讥诮。
老夫人笑道,“你说的我都记得,怎么不记得?你们三个小时候感情极好,宴儿拿你们当亲弟弟妹妹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惦记着你们。”
谢云芷闻言,芙蓉面上飞起红霞,低头绞着杏子红汗巾子,“是啊,那时候宴哥哥待我真好,可惜……”
老夫人会意,叹道:"云丫头的心思我岂不知?前日宴儿还说要在翰林院择个清贵人家。。。"话未说完,谢玉突然抢前两步,指着姜宜厉声道:“姐姐的心里一直装着表兄,哪里容得下旁人,当年若不是表嫂使手段嫁与表兄,今日本该是姐姐嫁与表兄。”
提到当年,姜宜心中警铃大作,唯恐自己记错一星半点,露出破绽。她迅速在脑中检索:原身是宫中九千岁的养女,靠着九千岁的威压,嫁与当时的奕阳王世子,也就是如今的季宴。
屈指算来,这桩算不得圆满的婚姻已经持续了三年。
确实有些委屈季宴,也怨不得季宴每次见了她便横眉竖目,没个好脸色。
不过季宴快解放了,只要姜宜在乡下站稳脚跟,便会同季宴和离,一拍两散,各生欢喜。
谢玉当姜宜的沉默是默认,愈发郁结,脸色一片涨红,“当年若不是魏阉狗将老王爷扣在宫中,威胁王府,表兄又怎会娶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他越说越生气,竟上前与姜宜对峙,““你只是名义上的阉狗义女,从前做过什么腌臜事,什么卑贱的出身,我们家一概不知,你这样的恶女,如何配得上表兄?”
姜宜向后缩了缩身子,避免被他有些日子未修剪,藏污纳垢的指甲划伤,而后直起脊梁平视眼前怨怼的少年。
少年张牙舞爪恶狗狂吠的模样,并不使她畏惧,只觉得有些胡搅蛮缠,若是背过老夫人,她必不会搭理,可老夫人在这里,且并未阻拦,便是等她的处置。
她也不好装聋作哑,便缓缓起身,心平气和道,“王爷肯娶我,的确是魏公公有意拉拢,以老王爷为要挟,但老王爷被扣在宫中是因为皇上猜忌,而非魏朝赋陷害。”
“再则,老夫人宽厚仁慈,并未因为我的出身而嫌弃苛待,咱们王爷被老夫人教养的品行极端,即便恨我厌我,却也不曾过分为难于我。在这样的敦厚良善之家,真爱并没有什么大的阻力,而王爷迟迟未娶你姐姐过门,甚至提都未提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不够喜欢或者不曾喜欢。”
语气没什么起伏,平静的阐述一个事实。谢玉瞬间激怒,逼上前一步恨恨道,“你胡说什么?!分明是你不知廉耻,霸着王妃的位置不放,害人害己,还要扯到别人身上。”
姜宜站直身子,眼中一片清明,走一步,谢玉便向身后退一步,第三步,姜宜停在了屋内正中央,平静正视谢玉,“那请表弟明说,我哪一句是胡言?魏朝赋意图拉拢王爷是不假,但王爷拒绝后此事便作罢,我也不曾递消息给魏朝赋,倒是你,与李尚书家公子三日一聚,将老夫人咳血的时辰都说得详尽,却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