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面上波澜不惊相反,季宴漆黑的瞳仁里凝结了两片雪花,久久不肯融化。他低声道:“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敢看我?”
姜宜扯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王爷气势威严,妾不敢妄……”话未说完,指尖的痛楚袭来。季宴稍加用力,骨节分明的手指便夹得姜宜的手更疼。
季宴面色不动,语气中带着几分厌烦:“不说实话便罢了,还拿这种虚话搪塞我。”
这次姜宜学乖了,诚恳道:“妾下次不会这样说了……”
季宴终于放开她,继续去剥那个外边烤得黑黢黢、里面金黄的地瓜。喷香流黄的地瓜瓤露出来。
瞧见季宴的嘴角有些起皮,姜宜起身踮脚够药柜顶层的黄柏,想拿给季宴泡水喝,素色裙裾扫过灶台,沾了星点炉灰。季宴倚着灶台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替她取下药匣。
"王爷?"姜宜惊得后退,后腰抵住灼热的灶台。
季宴却已俯身捞起她散落的发簪。檀木簪头擦过耳垂时,姜宜闻到他袖口若有若无的冷莲香。"别慌,不会吃了你。"
他说得漫不经心,指尖却捻着发簪小心插回去。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工极精巧的嵌宝石盒子,递了过来。
“打开。”他淡淡道。
姜宜掀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条温润细腻的白玉手串。玉色温润,泛着荧光,珠子浑然天成,散发出被细心打磨后隐隐的灵气。手串由十八颗白玉组成,取谐音“久久”之意,收绳处各穿了红翡珠子,刻着鎏金的“宜”、“宴”二字,制作很是精巧。
姜宜偏过头,略有犹疑地看着他。
“怎么,不喜欢?”季宴眉眼松快,神情懒散地睨视过来。
姜宜摇了摇头,语气轻柔:“妾很欢喜,谢谢王爷。”
季宴淡淡道:“尘隐寺主持开过光的,很灵验。母亲叫我亲自与你戴上,嘱咐你时时戴着,不要取下。”说话间,他已将玉串推上姜宜的腕间。
白玉触手生温,姜宜垂眸,第一次逾越开口:“妾听闻尘隐寺的手串开光后,许的第一个愿望最灵验。”
季宴闷声道:“母亲应当是许过了。”
“许了什么?”姜宜好奇地问。
季宴低下头,在火堆里翻找熟了的地瓜,漫不经心道:“应该是佩戴之人平安喜乐,一生无虞之类的。”
姜宜眼含戏谑,轻声道:“这样吗?妾怎么听说尘隐寺的十八籽专管姻缘美满,不管旁的?”
季宴手上的动作一滞,秾长的眼睫垂下,烛火昏暗,掩住他诧异的神色。他抬眼后,再次强调:“你别误会,这手串不是我要送的。我也是奉了母亲的命,从不知道它有什么特别寓意。”
瞧见他窘迫,姜宜面色失望,内心却莞尔:“王爷不必解释,妾知道自己配不上王爷,从来不敢作妄想。”
季宴没接话,低头继续扒拉炉灰。小厨房有点漏风,灰烟飘过来,呛得他连连咳嗽。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衣上的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好大的烟,受不了了。东西你仔细收好,别拂了母亲的意。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走了。”
姜宜悉心替他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像寻常夫妻一般慢声细语叮嘱道:“路上小心些。若是去表妹那里,替妾身问个好。妾虽不常去,心中也时常惦念她。”若不是季宴身为当事人,定会觉得这话温馨至极。
外头一片雪色,两人的衣角翻飞摇曳。季宴背着手,薄锋般的唇边噙着冷笑,眉眼一派烦躁。他冷冷道:“你若有心惦念,就自己亲自去,别在我这里做戏。”
姜宜张了张口,眼角微微垂下,依旧是滴水不漏:“王爷教训的是,妾闲暇时一定去。”
“回屋里去吧,外头冷。”季宴不耐地挥手。姜宜顺势抬头送别,不防季宴回眸,一张带有怨气的俊脸就着簌簌的雪,毫无防备地撞进她的眸底。
季宴是顶好看的男子,剑眉入鬓,狭长的眼眸漆黑如墨。放在现代社会,他足以被好莱坞挑去做男主。家世、学识、武学,无一不出挑。可姜宜一想到古代婚姻的日常——十几岁生孩子,二十岁打理妾室,三十岁管教一堆庶子庶女,四十岁忍着丈夫在外头的姘头,年愈五十还要和夫君新纳的第十五房妾室扯头花、争宠爱,便觉得季宴面目可憎。
离去时,季宴大步迅疾,带起一阵风。姜宜低垂玉颈,退入屋内,长松了口气。人走后,新下的雪便覆上了他来时的痕迹。
好大一会儿,栖云终于回来了。她一路小跑进来,耷拉着眼,面色含愧:“娘娘,不好了,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