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在辽东县的哪儿?”
“簸、簸箕村。”
“好。”周稚宁笑了笑,抬眸看向魏熊和茗烟,“今日第一站就去簸箕村。你们二人记得把锣鼓都敲响些。”
魏、茗二人对视一眼,点头:“是!”
*
如果说辽东县是一潭死水,那么震天动地的鼓声无疑就是砸入死水中的一块巨石,引起轩然大波。
一路上,无数县民带着震惊的眼神朝周稚宁等人看去,继而就被后边九辆板车吸引了视线。白花花的大米在米袋里颤动着,每抖一下,就漏出一些,撒在板车碾过的深深车辙之中。干枯瘦弱的女人们带着孩子紧紧跟在车辙后面,将这些米粒一粒不落地捡起,如获至宝般放入自己的口袋。
这就犹如鱼群追逐着鱼饵,等到粮车停在簸箕村村口的时候,几乎全村的村民都被吸引而至。
当时周稚宁选择问狗儿,就是因为狗儿身上穿着的衣服最破,人也是最为矮小消瘦的,其所居住的村子怕也是如此。果然,围过来的这些村民几乎全都饿的瘦骨嶙峋,颧骨高耸,全身上下唯一有神的就是眼睛。只是几百双黑漆漆的眼睛,这么寂静无声地盯着他们,堪比群狼环伺。
茗烟有些害怕,不由靠近了些周稚宁:“主子,这些人眼神盯得我发毛,跟狼似的。”
“叫你饿上这么久,你也得成狼。”周稚宁笑了笑,将一口锅递过去,“来,帮我煮粥。”
“是。”
茗烟点头。
当米袋被彻底解开,颗颗饱满的大白米被尽数倒入铁锅之中的时候,人群忍不住躁动了一下,隐隐有了往前冲的架势。
魏熊面色一冷,立即从粮车上抽下一柄半人高的九环大刀往脚边一砸,砰一声,脚边顿时出现个大窟窿,继而如虎般凶狠的目光缓缓划过人群,每接触到一人的视线,那人都忍不住往后缩去。
于是在魏熊的镇压下,人群的躁动在无声中消失了。
周稚宁擦了擦额上热汗,对魏熊投过一个多谢的眼神,然后抿住唇角,继续努力熬粥。
天光西移,人影倾斜,随着锅中的的粥水被煮沸,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股独属于大白米的饭香味儿飘逸而出。
先前勉强被魏熊震慑的村民又开始蠢蠢欲动,密密麻麻的眼睛跟狼似的冒着绿光,紧紧盯着这锅粥。若不是有魏熊那把半人高的九环大刀着实有威慑力,恐怕村民们早就不管不顾地涌上来把这锅粥抢了。
周稚宁定了定心神,吩咐茗烟:“去支张桌子,再把文房四宝摆上。”
“是。”
茗烟立即照做。
然后,周稚宁舀了勺热粥,举起粥碗,高声道:“诸位,在下乃是辽东县新上任的县令周稚宁。今日冒昧拜访贵村,只希望大家能够说出咱们辽东县历来已久的弊病。你们说出一个,就有一碗粥喝!”
话音落下,魏熊和茗烟都一愣。
魏熊立即上前一步阻拦道:“大人不可,这样做小心百姓暴乱!”
饿极了的人因为一口吃的能干出多可怕的事情,魏熊再清楚不过了。现在是有他镇着,村民才没敢放肆,要是开了个口子,只怕村民们都会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导致出现很严重的踩踏事故。
但是周稚宁摇摇头,示意魏熊往下看。
与魏熊猜测相反的是,底下的百姓们并没有因为周稚宁的话有多兴奋,甚至因为饥饿而燃烧起来的欲望也因为一句“新上任的县令”而彻底扑灭,几百张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麻木不然,漆黑的沉默得犹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这……”魏熊讶然。
周稚宁解释道:“他们恐怕不信我。”
在这些村民的心里,恐怕官府的公信力已经降至冰点,没有人愿意再相信当官者说的话了。
周稚宁想了想,又道:“诸位,本官所说的弊病并不一定是政务上的,你们不必说历来刑狱、官员、案件有哪些不对,只需要说你们知道得。比如你们不满意县衙的鸣冤鼓放置得太久,不满意县衙的胥吏人数太少……”她端着粥碗走下台阶,“哪怕是一个小的弊病,本官也愿意给出手上的这碗粥。”
这番话略微打动了群众,可是大家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警惕地不敢上前。
大家不动,周稚宁也是不动。
双方就这样在六月里的日头下僵持着,在这时候,周稚宁手上这碗尚未凉透的粥,对水米进量甚少的百姓们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吸引。
周稚宁的视线在人群脸上逡巡了一圈,最后笑着走近一个年幼的男童。
单从面容上看,男童只有五岁光景,饿的两眼深凹,颧骨突出,皮肤黑黄。看见周稚宁朝自己走过来,男童眼神极为胆怯,可他太饿了,眼睛又盯着周稚宁手上的粥不肯放。
“小朋友,你去过县衙吗?”周稚宁笑眯眯的。
她长得好看,在日光底下皮肤更是如同白雪素瓷一般耀眼,不笑的时候一身清冷,笑起来的时候却眉眼弯弯,很能讨人好感。
男童犹豫了许久,才弱弱道:“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