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鹤青将酒壶稳稳当当接在手里,闻言又有些头疼,碍于是自己有求于人也不好说什么,看了看叶泠,茫然道:「解释什么?」
叶泠瞪着她呵呵冷笑,周身气压低得十分冻人。燕鹤青打了个寒颤,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天边斜阳西沉,林间倦鸟归巢。城内已有些许人家点起了烛火,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归至未知居所,背影稍显落寞。
阎浮城中并无宵禁,再过些时候,就又会是一派烟火人间繁华景象。唯一可惜的是,城中人俱是心知肚明,此处并非人间。
燕鹤青远远眺望着城中景象,沉默许久,转头看向叶泠,轻声道:「这修罗北域当年是何种景象,你还记得吧。」
叶泠微微一怔,垂下眼眸,手不自知地攥紧,骨节泛白,掌心刺痛,而后摇头苦笑道:「还提它做什么,都过去了……」
燕鹤青却置若罔闻,语气平静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年……」
当年修罗四域以南域为尊,后依次为东西北三域。北域三城地处偏僻,穷山恶水,无人管辖,方圆百里,恶兽肆行。
其馀三域穷凶极恶之徒俱被流放此处,永不得返。原来居于北域中的鬼日夜担惊受怕,既要防恶兽又要防恶人。只能哀叹自己命苦到了这荒凉地。
但日子虽难,总归还是活着。
后来其馀三域太平已久,各自只觉平淡无趣。南域鬼主遂出了个主意,让北域众鬼困于一处,抽签搏杀,供人取乐。
东西二域鬼主欣然赞同。反正死的也不过是些穷凶极恶之徒罢了。于是北域因这一句话化作修罗地狱。
凶蛮者肆意屠杀受众人喝彩,弱势者死在泥泞中无人问津。有后来者不明所以就被砍掉了脑袋。
上位者们于北域中日夜欢闹无休,北域城中鬼终究越来越少。有些鬼不堪忍受屡屡反抗又被镇压。
南域鬼主对此乱象甚为不快,决意加大筹码让他们再度搏杀。于是三域鬼主一番商讨后定下筹码,当众宣布在搏杀中活到最后的鬼会成为北域之主。
剩馀众鬼闻言纷纷杀红了眼,最终,一众中最凶残的鬼赢得了最后一场搏杀,当上了北域鬼主。
但经此番搏杀,北域中怨气弥漫,三城命途煞气大增。
自此凡成北域鬼主者日夜难安,往往不过数年便自行消散,死状凄惨痛苦万分。
而下任鬼主又需再度从搏杀中选出,周而复始,不得善终。
燕鹤青笑了笑,眸色冰冷,眼眶却莫名湿润,又看向了叶泠:「但上任鬼主死后的那场搏杀中,活下来了两个人。所以阿泠,只有你能帮我。」
叶泠觉得自己几乎是要疯了,蓦得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酒壶,酒壶咕噜噜一路滚下房檐,「啪」地落地碎了。
碧色酒液洒在屋上,湿痕蜿蜒曲折,氤氲出一片苦涩又清冽的香色。
夜色中,叶泠发丝散乱,面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定定地看向燕鹤青,近乎绝望地低声道:「你当时救我,原来就是为了今天吗?」
燕鹤青心中一沉,缓缓别过头,沉默着望着远处已然热闹起来的街巷,良久才再度开口道:「是。」
又自嘲般地笑了笑,仰头看向了叶泠,一字一顿道,「我看中的,从来都是能从旁人身上得到的利益罢了。所以当初才会从搏杀中救下你。阿泠,你给过我承诺,你没资格拒绝。」
叶泠木木呆呆地看着她,仿佛今天才开始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
寒意自夜幕中气势汹汹地侵袭而来,叶泠觉得有些冷,伸手抱紧自己,低下头过了许久,才又嗫嚅道:「你为什么要走?」
燕鹤青低头,敛去眸中复杂神色,*平淡道:「我有我要做的事。必须要做的事。而且,」顿了顿,又道,「我大约不会再回来了。」
明明她的语气平淡到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叶泠却莫名觉得悚然。眼见不好再追问下去,只能又换了个问题:「你要去哪?」
燕鹤青冷声道:「天命归处。」
叶泠身形踉跄了一下,满脸不可置信,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天命归处?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连我都不告诉!」
燕鹤青闭口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月色皎洁,鬼使神差般,叶泠目光落至燕鹤青的手腕处,一根金线似有似无于暗夜中显现。
那不像是简单系上的,而像是平白无故从血肉中生长出来的,紧紧牵绊着的,不可割舍也不能割舍的线。
那是燕鹤青的执念。
叶泠颓然跌坐在地,失魂落魄道:「……原来你一早就选定了结局,是吗?」
她明明想哭,面上却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落了泪,「罢了罢了,这条命反正都算我欠你的,何况还有黄金万两呢,死了也值了。」
泪眼朦胧地看向燕鹤青,故作平静一字一顿道,「燕鹤青,你不要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