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之前。
当她对着记录着“灭”这一招的传影石冥思苦想,毫无头绪,不知道试了多少次,终于在一次力竭时,捕捉到了这个几乎没有破绽的剑招留下的唯一那点生机。
杀招“灭”,强攻无法反制,反而是要在它的剑招咄咄逼人时,主动卸掉招式,看上去是在找死,但“灭”也会因此而有片刻停滞,这,便是生机。
——找到这一丝突破的机会,依旧不易。但至少有了机会,不会再束手无策。
“一个看上去毫无破绽,其实却不攻自破的杀招……微生溟,你在赌一个可能,赌一个弟弟哪怕入了魔之后也能保持理智的可能。只要他能认出你这个亲人,对你手下留情,你就会剑下留人,是吗?”
她说得神采奕奕,双目生晕,宛若明珠——本就该是如此,她本就该在破解了他杀招,兴奋若狂时,就找上他,这样聊上一聊的。
玉蝉衣眼里掩不住的兴奋,四肢百骸间的血液都窜动得更快更热了。
她一直好奇微生溟为何将他赫赫威名的杀招塑造成了这种模样,她曾经一直在揣摩他的心境。
是在嘲笑巨海十州的剑修一向崇尚唯快不破,崇尚以武服人,只知猛攻,嘲笑他们不会变通思路,不会以柔克刚,无法反败为胜。还是……他这个人在残酷冰冷的万丈杀机下,真的保留了一丝慈悲的柔情?
到了此刻,玉蝉衣终于确定了。
他霸道凶猛的杀招下,舞的是慈悲剑,藏的是手足情。
没有什么比想通这种难解之题,更让她感到兴奋的了。
微生溟神情恍惚,他就安静站立在那儿,依旧和玉蝉衣相对而立,可是他眉头皱起又松,唇边笑意要绽又收。如同骤雨急下急走,不可琢磨。
“微生溟,没有谁生来就是要为了什么事情送死,也没有谁生来就是要做一个杀器。”玉蝉衣看着他,放柔了声音道,“救不下他们,不是你的错。”
“哪怕你没有真的救下他们,可你想救人的心思是真的。”玉蝉衣说话间不自觉拉了拉微生溟的衣袖,动作很是亲昵,哪怕这个动作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想哪怕她没有认得一个能在厄运降临到她身上时,想去救下她的人,知道他这种会为没能救下他人而心生魔障的人的存在,她心里也就没那么冷了。
而如今她已经不需要再指望别人来救她了。
“他们不会怪你的。”
玉蝉衣后面这些话,微生溟却有些听不清了。
他的唇在听到玉蝉衣的慷慨陈词时,重重抖了一抖,脑海里虽是一片空白,眼里却先聚起了片片泪光——
他一直想找到真正破解了杀招的人,问一问她,究竟从他的杀招中看出了什么的。
人人都说承剑门少主陆闻枢就是破了他杀招的人,但他却觉得,陆闻枢不是。
他在陆闻枢破了杀招拿下论剑大会头筹后,远远地看过陆闻枢杀妖的场景。
陆闻枢是个惯会留后手的剑修。
陆闻枢最喜欢用的那一招叫“春风化雨”,但那不是他真正藏着杀机的那一招,他真正暗藏杀机的招数永远被他藏在春风化雨般的温柔之后。
陆闻枢很紧绷,他看上去甚至不允许自己输上一回。若是能用“春风化雨”就解决了妖兽,他不会再用出自己后手里藏着的招式,但如果不能……他将在对方放松警惕时,再将他藏着的那招使出,所藏的后招往往狠辣无比,能一招毙命。
如此袖里藏刀的心性,不像是能勘破他杀招奥妙的人。
但那时的微生溟尚且不能肯定——陆闻枢也的的确确在论剑台上破了别人用出来的“灭”,杀招哪怕不由他亲手所破,破了他杀招的人也至少来自承剑门。
后来他在承剑门外,遇到了一个叫陆祁的小剑修。
当时的陆祁正为了比不过一个凡人苦恼。
微生溟因此得知,承剑门里,有个无灵脉却通晓剑道的凡人。
一个只用剑,能打败承剑门内门弟子的凡人。
他又从陆祁那打听到,陆闻枢和这个凡人走得很近。
陆祁还告诉他说,他担心他的少门主会为了这个凡人,不娶风息谷的薛怀灵——这些他当时都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着急知道那个凡人是谁,然后前去承剑门拜访,与这个人见上一面。
他知道了那个凡人的名字,陆婵玑。
他想坐下来和陆婵玑畅谈一番,在双亲亡故,弟弟也死去之后,他孑然一身,好多想找人说的话在心里压了几百年,连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千金得来易,知己最难求。
他只求在找到陆婵玑后,与她聊上一场。
那位叫陆祁的承剑门弟子在聊起她来时支支吾吾,很是避讳她的存在。陆祁的态度、陆闻枢不在人前提起她的贡献,都足以说明承剑门待她不好。
但她明明有很好的天分。